梁京評論： ECFA 的政治意義

ECFA的政治意義要大于經濟意義，正因爲如此，有外電評述說，這一協議是兩岸60年來最重要的協議。

不少評論都指出，胡錦濤之所以在最後時刻決定對台灣作出重大讓步，是爲了讓國民黨在即將到來的五都選舉中處于有利的地位。因此，馬英九是這一次兩岸簽署ECFA的最大政治贏家。對大陸方面來講， ECFA 如果被落實，將有利于推動兩岸統一的長期目標。

在我看來，除了一些邊疆的少數民族，中國的多數精英和民衆曆來都是反對分裂的。中國的真問題其實從來就不是統一還是分裂，而是建立一個什麽樣的統一國家。正是在這個問題上，國共兩黨把中國帶上了一條代價巨大的岐路。

當年袁世凱稱帝失敗，中國出現了地方軍閥各自爲政的局面，但是不是就沒有和平統一的可能和機會呢？這恐怕是現代中國曆史最重要的一段公案。最近《南方人物周刊》發表了“民國軍閥系列”的第一篇：“‘山西王’閻錫山“。這篇文章讓許多中國人看到了一個與官方教科書不一樣的閻錫山。我希望對當年“軍閥割據”曆史的深入挖掘，能夠幫助中國人對這一段曆史有真正的反思。

面對各地軍閥割據，當時主政廣東的國民黨實力人物陳炯明認爲，武力統一中國並非上策。他一方面試圖通過政治手段推動和平統一，同時又在廣東積極推動政治和社會改革，想把廣東建設成一個實行憲政的模範省。其他各地的軍閥，也都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推行了多種改革。如不帶偏見，我們不難看到當時中國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的進步是非常快的，尤其是在至關重要的教育事業方面，其理念、學風和治理達到的水平，今天的中國大陸與之相比，不知倒退了多少。

但當年孫中山中了邪，執意要借助蘇俄的力量武力統一中國，結果是給中國帶來了一個比一個更大的災難。認真研究民國以來曆史的人很難排除這樣一種曆史的可能：孫中山若聽從了陳炯明的意見，推動和平統一，日本主張侵華的勢力就占不了上風，中國也就不會出現像國共之間那樣的大規模內戰，極端激進的共産主義烏托邦，也就不會在中國獲得如此瘋狂的大規模試驗的機會。

曆史對中國人武力一統天下的傳統偏好進行了最嚴厲的懲罰。當年堅決支持北伐的蔣介石被趕到了台灣，繼承權力的蔣經國不得不徹底放棄反攻大陸的夢想。獲得重生的國民黨，已無意染指大陸的內部政治，比當年的陳炯明還退了一大步，只滿足于建設一個民主的台灣。

在逐鹿中原中獲勝的中共，雖然至今仍在大陸執政，但給這個民族帶來了巨大的禍害，自己因此面臨極大的合法性危機。三十年的改革和開放並沒有克服這個危機，而是更加深化了這個危機。 ECFA 協議的政治意義就在于，面對嚴重合法性危機的中共政權，認識到堅持武力統一的理念對中共政權會帶來更大的風險。與一個自治、自由和民主的台灣共存，成爲中共自己的求存之道。

中共這方面的宣傳，是ECFA協議如果能夠得到實施，將有利于削弱台灣的獨派勢力。但真實的邏輯是，台灣的獨派勢力從來不構成兩岸和平的真正威脅。兩岸和平的真正威脅，是來自中國大陸內部非理性的政治狂人。這種人在任何一個社會都有，他們把獲取生殺予奪的強權視爲人生價值和理想。台灣社會和民主制度已經足夠成熟，不大會給這種人機會。反而是大陸社會，至今還爲這類狂人創造著真正的機會。

馬英九希望ECFA會給台灣帶來“黃金十年”，對此我並不像他那樣樂觀。未來十年對中國十分關鍵，因爲這將是中共爲自己的生存作最艱難掙紮的十年。鑒于中共對自己的反省遠不如失去大陸政權的國民黨那樣徹底，中國大陸內部出現混亂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ECFA 把大陸經濟更加緊密地與台灣經濟聯在一起，因此，大陸內部的不穩勢必會波及台灣。但台灣沒有別的選擇，因爲 ECFA 不一定會給台灣帶來穩定的繁榮，卻肯定能夠減少大陸內部的戰爭狂人趁亂上台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