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特色的民主有何前路？

撰文 David Fullbrook

在發動一場長達十年、差點整跨中國的文化大革命之後，中國國家主席毛澤東於1976年撒手人寰。之後的30年，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過有一點沒變：中共仍牢牢控制著國家政權。


在1980年代，北京曾稍為討論過有關政改問題，最終也出台了一些鄉村幹部直選的政改試點，但1989年發生“六四天安門事件”後，中共就沒再重新認真考慮這個議題。直到1999年，法輪學員聚集北京中南海外靜坐，才給中共敲響了警鐘：既然幾千名學員可以毫無先兆地在中國最高權力中心外撒野，民間會否還有些什麼在醞釀中？


過去幾十年來，不少專制國家都讓位予民主力量，儘管這些民主制度都各有各的問題。相比之下，各地共產黨的形象大不如前，近十年來東歐和高加索地區頻頻發生的“天鵝絨革命”，更是獨裁政權大難臨頭的預兆。


中共沒有照搬毛澤東在世那一套，進行大肅清或大搞革命，而是採取一些民主包裝，以鞏固其手中權力、安撫公眾的不滿。由地方黨支部提名的全國人大代表近年來變得大膽了，敢於公開批評政府政策，甚至否決法律草案。政府組織有關機構與專家、研究人員和公眾進行更廣泛的諮詢，以獲取資訊並瞭解民意，從而幫助中共制定更好的政策，緩和國內反對情緒。


中共一改過往將批評者和敢於挑戰其權威者一律送去勞改或迫使其轉為地下活動的做法，反而給予異見者一些政治空間，鼓勵公眾發表意見。研究中國政治的專家迪克森（Bruce Dickson）指出，獲得政府批准的民間組織越來越積極地參政議政，充當當權者和平頭百姓之間的溝通管道。


頗受敬重的中國通裴敏欣亦指出，如今各地常有民眾通過暴動發洩對貪贓枉法的地方官員不滿，中共為避免產生新思維和社運領袖鼓動民怨，也著手攏絡知識份子。


在中共看來，入黨的人越多，與中共同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就越多，執政合法性受到的挑戰就越小。因此自90年代末起，中共就積極擴大隊伍。現在中共黨員人數高達6800多萬，比1997年增加13%，相對同期人口漲幅只有5%。中共不斷拉攏實力和影響力與日俱增的投資者和企業家，以免日後這些人對其政權構成威脅。


對於野心勃勃的人而言，拿到中共的“入場券”就等於獲得承包合同、資本、升遷和保護的保證。中共猶如一座利益輸送的龐大金字塔，由地方的七品芝麻官到中央各部要員組成，腐敗之風越吹越勁。


不過，中共仍擁有各種工具鎮壓異見人士，牢牢控制手中的權力。人數多達150萬的人民武裝警察，練了鎮壓遊行和暴動的本領，大約3萬名網路員警負責在互聯網上追捕異見分子。據說中國前國家主席江成立了一個名叫“610辦公室”的特別小組，專負追蹤、監禁和虐待法輪學員。2003－2004年可謂中國新聞自由難得一遇的“春天”， 只可惜從2005年起，“寒冬”再至，政府又開始不斷加強審查力度。


除了經濟改革外，中共似乎乏善可陳。與幾十年前相比，許多人收入的確增加了，生活改善了。為了避免爆發大規模下崗潮，中共把國有銀行當成自動提款機，支援大量窮途末路的國營企業。與此同時，政府還不得不拆東牆補西牆，以維繫社保體系的運轉。


負責研究中共權力控制情況的夏威夷“東西中心”分析師懷特（Teresa Wright）發現，工人普遍相信中共有能力保護他們，並不在乎其專制制度。這毫不出奇，因為除了中共他們似乎沒有別的可以依賴了。中國經濟繁榮也使許多國營機構和官僚大賺一筆，他們大肆受賄或把合同承包給他們自己的公司，不平等競爭的現象非常嚴重。


此外，中國的學校也沒有盡到傳道釋疑的責任，從不進行啟發性教育，也不教授有關政治多樣性的知識。在中國，民主一般被設想成一個官員不可以虐待平民的世界，而不是可以自由發表言論、允許出現多種不同意見和做出讓步的世界。


中共可以屹立不倒嗎？如果人們不從農村湧向城市找工作、尋求更好的教育和醫療保建，中共或許可以長久不衰。但到了2020年，中國的城市人口將超越農村人口。大多數城市往往都比農村更自由，資訊流通更快、公眾要求更多、更富足，他們將有更多機會在由誰當政的問題上，爭取更大的話事權。


70年代之前，在一些天主教根深蒂固的國家，例如西班牙、葡萄牙和拉美國家，獨裁政權似乎都長久不衰。許多政治學家當時都懷疑，民主在這些保守的新封建社會能否起作用。而如今，它們中大多數已變成民主國家。事實上，選舉對於中國的農民而言已不再是陌生的辭彙。


墨寧(Melanie Manion)在其最近一份有關農村選舉調查的報告中總結道：“越來越多學術輿論認為，草根民主已取得不同程度的成效，而且正在發展壯大，它以重要的方式影響中國普通農民的生活……很明顯這種民主選舉還處於最低水平，它對政策制定影響不大，但同統治和穩定密切相關。”


有中國特色的民主是，中共如何看待地方領導人的選舉──這些民選地方領導仍必須聽命於地方的黨支部書記。與台灣的另一種中國特色民主社會相比，中國大陸的民主顯得很蒼白。在島內，黨派競爭非常激烈。顯然，如果中共讓位，民主的種子完全有機會在中國大陸發展壯大。


不過，可能不用等到那天，它就已經垮掉了。中國通斐敏欣認為，中共隊伍太龐大。成員越多意味著內部有更大更多的派系、更多權力爭鬥；通過把上海幾名腐敗高官撤職查辦，胡錦濤的“團派”今秋就徹底打倒江的“上海幫”。


可以說，很多人之所以加入中共，不外乎是為一己私利尋求保障，而非出於共產主義事業的共同意識形態。共產主義早已不合時宜，取而代之的是“三個代表”理論（註）。然而，黨員和老百姓都忙著上互聯網，玩五花八門的電腦遊戲，看八卦雜誌，無暇理會什麼“三個代表”。中共還煽動民族主義情緒，但卻又無法控制它。2004年4月的反日遊行險些失控就是明證。


與此同時，控制失業可能更困難。中國如日中天的經濟增長不會永遠持續下去。過去3年來，中國經濟發展過熱，逼使北京通過緊縮政策予以降溫。中國經濟將來能否維持成功還很難預測。


在太平洋另一邊的美國，經濟發展減速，如果這種情況加劇，廣東和浙江的外貿企業可能出現嚴重失業。美國斯坦福大學專門研究發展中國家民主狀況的戴雅門(Larry Diamond)指出，“ 無論如何包裝，純粹建基於政績的合法性是脆弱而危險的，獨裁政權不可能憑此無限期地維持統治。”


中國百姓越來越老練，要求越來越高。如果當遇上經濟衰退，中共也能不作任何嚴厲鎮壓、迫使老百姓閉嘴（這做法勢將阻礙市場經濟發展、打擊投資者信心），那麼，中共才真的可以算高枕無憂。因此，對中共而言，最嚴峻的考驗還在後頭。

《亚洲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