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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又到年末了，張藝謀重金打造的大片《滿城盡帶黃金甲》隆重上演。據說，該片因爲故事性有所改進而得到某些人士好評，然而坊間還是出現不少的批評，特别集中于它套用《雷雨》故事以及刻意展示女人豐胸，如此故事和表現而如此鋪張，看來又讓許多人不滿意了。
不過，筆者以爲，隻要不象《英雄》那樣公然以“天下”責任包裝專制權力，張大導演願意怎樣展示他的故事，《十面埋伏》也好，“黃金甲”也罷，就随他去好了，投資者願意出錢，人們能看個熱鬧，也是好的。
況且，在評論《英雄》時就有評論指出，雖然該片引導人們匍匐于專制權力腳下，然而張大導演畢竟有其藝術造詣，藝術創作的沖動終究還是突破了該片的政治框架。人們看到的是，明亮色調多落在俠客們身上，而胸懷“天下”的秦王，則龜縮在燭光映照着的陰暗宮殿之中，到最後，那位俠客能夠大度地象征性觸其身體一下就放過了這位君王，而這位據說以“天下”爲己任的君王，偏偏就是不能放過那孤身一人的俠客，形成鮮明的對照。
筆者很反感《英雄》的政治意識，但對這一評論，則深爲歎服。
套用《英雄》的一句台詞，就是說，别把事情看簡單了。
看“黃金甲”，家庭矛盾的故事轉移到宮廷之中，成爲宮廷矛盾，不可避免地陰謀，有詭計，有權力的争奪，更發展到動用軍隊，發動兵變而釀成流血沖突，都是很自然的。
同樣很自然的是，《雷雨》展現封建家庭的矛盾，批判鋒芒指向封建家長的專制，而“黃金甲”展現君主家庭的矛盾，那麽，無論設計該片故事的意圖何在，人們看到──
重陽節将臨之際，宮廷中一樁陰謀暴露在受害者王後面前，于是釀成兵變，而君王盡管年邁卻老謀深算，知情者被滅口，兵變的“金甲”部隊被忠于君王的“銀甲”部隊鐵桶似地圍住而全殲，隻留下其統帥傑王子與其母後被押到君王面前。
此時，面前的場景人們似乎不陌生了：叛亂軍人的屍體被拖走，血迹被沖洗掉，恢複了鮮花、地毯的鋪設，天空中禮花綻放，宮廷裏盛宴照常舉行，剛剛發生的血腥殺戮轉眼之間已了無痕迹，呵，好一派盛世的“和諧”景象……
然而，傑王子強硬地堅持，他不是要搶走父親的王位，而是爲了母後才铤而走險，随即，他搶過勝利者的劍自刎身亡。年邁的君王保住了自己的王位，他的三個王子卻一個個地都死于非命，落得個孤家寡人。
…………
影片的作者導演們想要講些什麽不再重要了──隻要不去離奇地編造，人們終究會看到故事中展現出現實的邏輯。
筆者不才，将這個故事看作一個寓言故事了。
二
從影院出來，回到現實之中，忽然想到，這部片子套用《雷雨》故事，宮廷争鬥各方依靠殺手、軍隊，是故事從普通家庭轉移到宮廷的自然變化，但沒有大臣們的活動，故事局限于宮廷，權力的支撐則局限于軍隊，在現實中，就複雜得多了。
影片中的君王收拾局面，弄出現在的人們也很熟悉的場景，乃因爲現實中的中共專制政權在政治上不敢“與時俱進”，還是隻會數千年來統治者們玩得濫了的那一套。不過，專制統治的實力不完全在于軍隊。一部影片難以描述現實中的複雜，而現實中的人們不可以忽略專制統治實力的其它方面。
不錯，中共的确是越來越頻繁地對民衆使用武力了，這意味着，它的“先進性”或作爲“左派”、“工人政黨”，隻是漂亮的包裝，其專制本性正在顯露，然而，它的實力不僅僅在于掌握軍隊。它在政治中有盤根錯節的基礎，有豐富的運作經驗和技巧，而它盡管有時也苦于民衆對政治的冷漠，但這種冷漠畢竟是它自己一手造成，且從中受益非淺。
中國封建專制社會曾經表現出“超穩定性”，現在，中共專制一面在接受市場經濟，一面還在維持其國有體制的支配地位，力圖将市場經濟控制在它可以支配的範圍之内。盡管弄得非驢非馬，卻終究在相當程度上開放了經濟自由的空間，釋放出民間經濟的巨大能量，而這也就使得中共專制也能夠表現出某種“超穩定性”。
面對這種穩定性，一些人不耐煩了，他們質疑“非暴力原則”，忍不住還是要動“鼓動軍隊造反”的腦筋。看上去，他們有點兒象率領“黃金甲”造反的傑王子，不過，傑王子自己知道不會成功，隻是爲了他的母後而拼死一搏，頭腦是清醒的。
三
影片中的“肅州”刺史的府邸，坐落在山谷之中，很是奇怪，當然，這樣就便于殺手們襲擊。君王将其親信太醫外放到這樣一個地方做刺史，其意圖中藏着殺機，而君王本人的宮殿，卻是絕不允許周圍有什麽高大建築之類，他舉目四望，隻要藍天白雲，好在當時的對手還很難從天而降。
現代的北京，當初拒絕了建“新北京”的建議，在原地發展，企圖“建設”與“保護舊城”兩者得兼。然而，在現代都市中保護舊城已差不多是幻想，城牆拆掉後更一發不可收拾，則退而隻求保護皇宮紫禁城。周圍建築的高度受到限制，隻能逐漸地高起來，這就使得故宮漸漸地成爲都市中一個“盆地”的“盆底”，隻是不象影片中“肅州”刺史府邸地處“谷底”那樣險峻而已。
在市場經濟大潮之下頑固地維持專制統治，是一件很費力氣的事情。“盆底”弄得再大再平坦，終究還是“盆底”，處在周圍建築的包圍之中。同時，還要處心積慮地盤算、操作，自己當然能夠看見外邊的世界，但是要保持内心鎮定，保持自我感覺良好，同時，絕不可以讓民衆自由地思想。絕不可以讓他們随便看到那外邊的世界，就不得不運用種種的手段，使出渾身解數，防止那些聲音、文字、圖象從天而降，也禁止人們亂說亂動。結果，諾大中央帝國之統治者，其處境倒越來越象張大導演這部新影片中的“肅州”刺史了。
專制基礎的崩潰，是一個不可避免的過程。現代專制的統治者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他們曾經以“反專制”而動員民衆造反，雖然這就使他們比較内行地以新專制來對付新的反專制，但還是對民主自由的潮流充滿恐懼，不将其扼殺在搖籃中就不能安心。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中國傳統社會，一向不乏國有之傳統，現代專制以國有體制駕馭市場經濟，則是一項了不起的創新，可以在“改革開放”之中收到扭曲市場經濟、維持傳統體制之功效。
然而，它一退再退，退到死守七大領域，卻不得不棄守金融，是一個值得注意的變化。
在現代市場經濟中，金融的位置非同一般，将金融讓給了市場，現代專制未來可能因這一招而滿盤皆輸，是完全有可能的。
影片中“金甲”們倒在血泊之中，王後就完全沒有希望了。現實中的現代專制，在政治上經濟中仍然有雄厚的實力，隻是，其根基畢竟在市場經濟水銀瀉地般的發展中會漸漸地變化，它自诩還保持着“先進性”，還那樣地胸懷“天下”，也沒什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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