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你已經決定不會將全部財富留給子女。
巴菲特︰是的,我會留給他們足夠的錢使他們還能做其他事情,但不是太多的錢讓他們不會做任何事。
記者︰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決定呢?是不是因為看到了其他富人的孩子的境況?
巴菲特︰我認為這(將巨額財富全部留給子女)對社會不好,對孩子們也不好,不過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我的意思是我是個格外幸運的人,在合適的時代出生在合適的地方,要是我早出生幾千年,我一定會成為某種動物的午餐,因為我既不比別人跑得快也不比別人跳得高;如果我出生在孟加拉國或者是其他地方,也不會成為現在的我。我能得到現在所擁有的,很大程度上說是這個社會的結果,因為我出生在一個巨大的資本主義社會,而且時機正確。和我的付出相比,我得到的物質財富多到不成比例。但是有很多人和我一樣是良民,他們或者前往伊拉克戰場服役,或者在自己的社區中辛勤服務,但是都不像我一樣被“瘋狂”回報,我已經擁有了生命中想要的一切。一想到巨額的回報不是回到社會而是僅給予少數幾個人,原因是這幾個人正是從我太太的子宮里鑽出來,這個念頭會讓我發瘋,我絕不相信某一個人的子宮具備這樣的“神聖性”。
記者︰你是否也認為把巨額財產留給孩子會造成“毀滅性”結果?
巴菲特︰的確,有些時候會造成這樣的後果,這並不是沒有先例。我將給孩子們留一定的錢,其實已經給了他們一些錢,但是相比我擁有的,這些錢算不了什麼。他們有的優勢是能接受最好的教育,平均而言在基因上也有一定的優勢,最重要的是和我一樣,他們在正確的時機出生在正確的地方,這樣他們就有了一切優勢。如果讓他們在錢堆里生活,認為自己能無限支配社會資源,這對社會無益。在選擇奧林匹克運動員時不會因為某人的家庭出生,同樣在享受對社會資源和人力資源的支配權時也不應當根據某人的姓氏而獲得特權。美國要在這個世界上競爭就必須相信機會平等的道理,如果有人因為自己的姓氏就能輕易得到幾百億美元,何來機會平等可言?
記者︰你贊成遺產稅嗎?
巴菲特︰絕對贊成,否則會形成很多個財富王朝,我們視根據血統而形成的王朝為“愚蠢”,那麼根據姓氏而形成的財富王朝更加愚蠢。
記者︰賺錢和花錢之間,哪個更有樂趣?
巴菲特︰賺錢非常有趣,就好像參與一個擅長的游戲,這樣能保證腿腳靈活,耳聰目明。盡管這個游戲對我來說並不需要手眼的精密配合,像很多其他的工作那樣,但是我想像不出更有趣的游戲了。當然,知道這些錢能幫助那些需要的人也是很不錯的感覺,我經常收到人們的來信,不僅是感謝我的捐款,他們還在信里詳細告訴我因為這些捐款,他們的生活如何被徹底改變。當想到可能有數百萬人因為捐款而免于患上瘧疾,或者站在小一點的角度,某個人的私人問題因為我的捐款而解決了,這都是非常美妙的感覺。
記者︰從捐款角度說,你是世界上最慷慨的人;同時也是最貪婪的人,那是從賺錢角度說,如何看待這個矛盾?
巴菲特︰我只是非常幸運而已,獲得了瘋狂的回報,但即便沒有這麼多回報,我還是會做我做過的一切,因為我喜歡投資。我不是那些賺到100萬美元就高興收手的投資人,賺得越多我越開心。
記者︰你從來不將自己的名字貼在醫院牆壁上,也不曾在慈善聚會上坐在最前排的顯眼位子上,你是否覺得類似的東西很無聊,或者……
巴菲特︰我的確覺得有點無聊。如果我的名字佔據了某個醫院牆壁上的位置,就不會有其他人為此捐款了。如果一家醫院找我捐款,能獲得的不會因為我的名字是否在牆上而有所不同,因此他們最好將這個機會“賣”一個更好的價錢。在慈善捐款方面也有一個市場體系,將自己的名字放在建築物上有一定的價格,總有人願意比我出更高價格。
記者︰為什麼選擇將自己的財富給其他人的基金會?你完全有能力成立一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基金會來管理巨額財富。
巴菲特︰這是因為我受權的基金會是由善良的人在管理,我親眼看到他們工作的態度、他們的責任心、他們的工作效率以及他們的成就。如果成立自己的基金會,我無法保證當我被埋在土里,70多年後,那時候的人能有同樣的責任心和道德感做他們應該做的事。
記者︰很多人或者公司捐款之後獲得在慈善晚宴上的一個座位,而這種場合里,像你這樣的人物通常被邀請作為發言人……
巴菲特︰你說的完全沒錯,類似的邀請函從來沒有斷過。很多人對我說,一旦退休所有活動都將停止,唯一不會停止的就是慈善晚宴的邀請函。
記者︰在你的慈善捐款後,公司股東會不會有損失,畢竟在資本主義社會里,公司有責任向所有股東報告每一分錢的去向,同時保證他們的收益,捐款之後如何保證股東們的收益呢?
巴菲特︰伯克希爾?哈撒韋作為母公司是不會捐獻一分錢的,所有的捐款都是子公司的行為,這些公司的經理人在取得投資者的授權後進行慈善活動,很多情況下是公司經理人和投資者在一起開會,投票選擇3個最希望投入的慈善機構,然後商量捐款的金額,最後按照每一股應該捐款多少在投資者身上分攤。如果你翻看1981 年以及1982年的年度報表就能發現我們以這樣的方式捐款將近2億美元。每年伯克希爾?哈撒韋旗下的所有公司向超過4000個慈善機構捐款,有趣的是投資者們最喜歡的捐款對象是教堂,眾所周知,一般的企業不喜歡向教會捐款,因為通常不會得到回報。
記者︰但是一定有些公司到各個慈善晚宴上去買座位,以公司的名義,這樣花錢是否是對投資人利益的損害呢?
巴菲特︰我只能說我自己不會這麼做。我可以告訴周圍的人如何賺錢,如何經營公司,卻不能指使他們如何花錢,那是他們自己的事。很多人說我現在走上錯誤的道路,但是我如果按照他們的想法去做,那麼早在我只有200萬美元的時候,我已經把所有錢都花光了,世界也不可能從我這里得到更多的錢。因此在如何花錢、如何支配財富方面我從來不听取別人的意見,這也正是我不會在這個話題上對別人說三道四的原因。
記者︰對于一個工薪階層但是稍為富裕的人而言,如果他希望對慈善事業加以支持,你的建議是先投資然後捐獻,這樣能捐獻更多,還是直接捐獻但是金額有限?
巴菲特︰我有很多很多學生,有31個大學邀請我上課,其中大部分在美國,一些在加拿大,因此同樣的問題我的學生們曾不止一次問過我。我的回答一貫是,做你自己想做的。從來沒有人能斷定隻果比梨好吃或者梨比隻果有營養,因此這完全取決于個人的想法。如果你想捐款,這完全是你個人的事情,應該自己體驗,很多人在體驗之後會改變想法,對于慈善事業,在任何時候都應該忠實于自己的想法。
記者︰很多時候慈善事業被認為是富人的奢侈品,富人才享有通過金錢改變他人命運的專利。
巴菲特︰我不知道,但是在美國如果深入統計數據,你會發現國民生產總值的2%都進入了慈善領域,而中產階級的捐款相對他們的收入其實比富豪更加慷慨。猶他州的捐款比率在全美國是最高的,因為有摩門教,但這並不是因為摩門教徒更加有錢,原因是他們的信仰支持捐款行為,于是他們貫徹信念。另外在美國,對教堂捐款佔所有慈善捐款中很大部分比例,在這方面我沒有具體的統計,但是我相信教堂獲得的捐款中絕大部分來自中產階級。在大眾關注和受益的領域,例如醫學研究的投入上,中產階級的捐款所佔比重最大。總體而言美國人是非常慷慨的,如果按照收入衡量,在全球富豪榜前400名的人恰恰是最不慷慨的。
記者︰很多人注意到你的仁慈和低調,你的生活非常儉樸,你經常以別人的名義捐款,對于你來說仁慈是輕而易舉的還是你努力想做到的,畢竟在這樣巨大的財富前,誘惑是難免的。
巴菲特︰在這方面父親對我的影響很大。很多人批評我說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就捐款,但是我自己知道應該做什麼,要如何做,因此不會受到困擾。對于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所取得的業績我從來都不謙虛,但是對于我的名字是否出現在捐款名冊上或者某個紀念碑上,我認為毫無意義。這並不是謙虛或者仁慈的表現,而是從心里我根本就不在乎。經過多年的研究和投資取得驕人財富是一項成就,但是利用這些財富在建築物上刻上名字或者讓別人感激你、贊美你則談不上是成就,對我來說這些東西絲毫沒有意義。
記者︰能具體說說來自父親的影響嗎?
巴菲特︰我總是以父親的標準來衡量言行,做一件事情之前會想想父親會給我打幾分?我的所作所為一定要是父親能夠接受的。
記者︰在個人婚姻和家庭方面,你也非常成功。
巴菲特︰的確,這方面我也非常非常幸運。
記者︰對于你的家庭、孩子以及特別親密的朋友,你格外努力經營還是僅僅因為幸運而完滿?
巴菲特︰我認為是幸運,我有很多親密的朋友,每年定期見面,當你有交心的朋友時絕對不會感到不快樂。
記者︰之前主要是花錢的話題,現在我們談談賺錢的話題吧,你曾經說過不太重視利率因素,而聰明的投資者也不用過分關注利率。但是我們現在生活的北美社會,負債都涌到了牙齒上,幾乎所有人都隨時受到債務威脅,因此利率的上下調動關系到很多家庭的存亡,是我們做錯了還是你說錯了?
巴菲特︰20世紀是美國經濟最成功的100年,在這期間美國和加拿大的人均國民生產總值都穩定增加。但是在這期間我們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經濟大蕭條,美聯儲的基準借貸利率最高時達到21%,最低時達到1%,因此對于利率這樣的浮動因素我並不十分看重,對于個人來說,利率的增減當然很重要,但是不要忘記了,任何時候你身上的債務也正是你擁有的資產。
記者︰在選擇股票的時候,你到底有什麼具體的訣竅呢?
巴菲特︰第一,去學會計,做一個聰明的投資人,而不要做一個沖動的投資人。因為會計是一種通用的商務語言,通過會計財務報表,聰明的投資人會發現企業的內部價值,而沖動的投資人看重的只是股票的外部價格。第二是閱讀技能,只投資自己看得明白的公司,如果一個公司的年報讓你看不明白,很自然就會懷疑這家公司的誠信度,或者該公司在刻意掩藏什麼信息,故意不讓投資者明白。第三是耐心等待,一個人一生中真正投資的股票也就四五只,一旦發現了,就要大量買入。
記者︰在上世紀70年代,機構投資者受名牌商學院學術理論的影響,普遍認為決定以什麼價格買賣股票與企業的價值關系不大。
巴菲特︰如果投資者能夠了解公司的經營狀況,並能發現5到10家具有長期競爭優勢、價格合理的公司,那麼分散投資就毫無意義,只會降低投資的收益率並增加風險。隨著時間的流逝,我越來越確信,正確的投資方法是將大筆的錢投入到有所了解的企業以及完全信任的管理人員中。認為一個人可以通過將資金分散在大量他一無所知或毫無信心的企業中就可以限制風險,完全是錯誤的。一個人的知識和經驗絕對是有限的,因此在任何特定的時間里,很少有超過2或3家的企業我認為值得完全信任。
記者︰你是否有失敗的投資經驗?
巴菲特︰失敗的比成功的多得多。
記者︰很多人說巴菲特不可能被復制,因為你是投資天才,有一種獨特的稟賦,這是許多人無法學習到的,在自己的成功事業背後,你認為這種獨特稟賦是否存在,又或者是智商、技術因素成就一切?
巴菲特︰我覺得“從不讓個人感情影響我對市場的判斷”是非常重要的一點,但是我認為最重要的還是我幸運地在恰當的時機出生在正確的地方。
記者︰那麼所謂的神奇的稟賦呢?
巴菲特︰可能有一點吧,有的人天生就是科學家,有的人天生就是藝術家,這些人的才能在某個市場體系中都會得到回報,往往是正常的、恰當的回報。我的思想結構不適合當國際象棋的世界冠軍,但是卻適合做我喜歡做的投資,而我的才能在資本主義市場體系中意外地獲得了非正常的、過多的回報。
記者︰這麼說你認為自己有作為一個“投資技工”的稟賦,那麼你是否認為自己具有成為歷史上最偉大慈善家的稟賦呢?這兩方面哪個你認為更重要?
巴菲特︰投資是技術上的稟賦,慈善是情感上的稟賦,任何人都需要兩者。我相信每個人生下來都具有某種稟賦,但是很多人所做的事情不能發揮這種稟賦,如果你覺得自己完全沒有任何稟賦,那麼你就不會在這個社會獲得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