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泰-黃河兩岸-北大教授孔慶東博文︰思想自由最可貴(圖)

　　思想誠可貴，行動價更高。孔和尚十天來的庸俗行蹤基本如下。8月6日下午去烏有之鄉，听美國籍的韓國學者鄭己烈教授講朝鮮問題，講中國是最大的輸家，被美國白玩了一次又一次還幫人家數錢。然後大家就朝美問題、通鋼問題和萬里問題進行討論。李昌平講了要大力援助朝鮮，我講了東北工人階級的覺悟，司馬甦熊等人講了漢*賣國賊的陰險凶殘。我有事先走了，晚上吃的米飯豆角。飯後給朝鮮佔了一卦，是“同人”。

　　8月7日有位居士發信責問我，既然不出家，為什麼自稱和尚。看來連學佛的人都以為出家人跟和尚是一碼事呀。俺就給他轉發了一則“甦州寒山寺招聘和尚”的廣告。面試時間是8月15日9到12點。待遇︰4000/月，做滿3年7000以上，方丈30000以上/月（免稅），8小時工作制，包吃包住，出門做法事，按小時發放出差補貼。下班後不干預私生活。要求︰男生，本科以上學歷（研究生優先）。英語六級，三證齊全。獲獎學金者優先，信佛教者優先，有其它教派信仰的也歡迎皈依我佛。實習期滿，可由少林寺方丈大師傳授少林寺72絕技，任選2種。聯系方式︰sz@hanshan.org.cn 電話︰0512-62274554。面試地點︰甦州城建環保學院本部圖書館一樓。各位看明白了吧？這回知道您平素看好的“和尚”，其實不是和尚，您平素沒注意的孔博士這類人，才是真和尚了吧？正是︰剃發皆因財路廣，人間何處覓袈裟。

　　大概真話說多了，得罪了佛祖，夜里忽然長了個針眼。次日約好的打球活動只好取消，改為在家听音樂擺棋譜看閑書。到8月9日，做了幾樁善事，傍晚寫了博客，夜里繼續熱敷後，天一亮針眼就痊愈了。

　　8月10號白天讀點張恨水，晚上到中關村與十幾位思想自由人士聚會，討論中國秋冬兩季流行色和面料革新問題。8月11日白天仍然讀張恨水，晚上會見北京市台辦幾位領導，討論兩岸共同紀念孔子，共創和諧社會問題。

　　8月12日朋友生了個兒子，求我免費取名。看其八字，是暑天之牛，命里缺木多土，外柔內燥，孝順而孤獨，聰明而好色。為其取名“寒松”，以補其偏、正其性也。夜里寫了博客，次日朋友告訴我，竟然有那麼多人好心好意地批評我把“七月流火”用錯了，都以為學過兩段詩經，就懂語文就有學問了。照此邏輯，孔和尚這篇博客里還可以找出多少“用錯”的詞匯啊？幾乎沒有不“用錯”的成語啦。

　　正如那天姜子牙兄發來短信，指出孔和尚《靈魂工作者還能逮住老鼠嗎》一文中“被他們震聾，被他們發聵”誤導其寫錯別字。和尚答曰︰“高手永遠是故意寫別字的，這叫百花錯拳。”如果你到北大中文系混過幾天就會曉得，在這座中國語文的最高峰上，不會念白字和不會“錯用”語匯者是永遠當不上九袋長老的。我上了北大才明白，要想在這兒混，就必須知道太陽是“再再升起”的，革命是“如火如茶”的，“國學大帥”是“造紙很深”的，“辛辛學子”是“勞兔結合”的，“貪官污史”是“暴診天物”的，黑旋風李逵則是“手持兩把大爹，有萬夫不當之男”的。你以為這是“錯用”嗎？哥們你“上騙受當”啦，你連小沈陽那個“甦格蘭調情”都沒看懂啊。

　　8月13號白天繼續讀張恨水，傍晚到農貿市場買了一輛寶馬。要價180萬，我講到150萬，還送一個車筐和一把插鎖。這是我平生買的最貴的一輛寶馬，誰要再給我偷了去，我詛咒你八輩祖宗！

　　昨天8月14號，中午會見老友丁來先，談桂林文化和女性哲學問題。下午到海峽衛視，與人大附中沈憲章校長和新浪名嘴馬驤等人談北大自主招生的“校長推薦制”問題，澄清了媒體炒作所導致的誤解。校長一推薦，就能上北大？那駱駝就可以穿過針眼兒啦。晚上在豐台大廳會見安徽教育出版社的朋友，談及關于張恨水、金庸等方面的出版計劃。今天天罡送來《千杯不醉》樣書，並當場簽名20本。

　　近日整理張恨水資料，順便重讀了一堆去年讀過的“新書”。08年去安徽開張恨水研討會，安師大張應中老師送我詩集《無端》，作家出版社07年12月版。會議期間翻了翻。這次又翻閱了一陣。新詩中的《理發》、《妹妹》、《紀念海子》等幾首寫得很有靈性，舊體詩中《讀當代小說》的七首比較好，讀魯迅和徐悲鴻的幾首也清新可嘉。潛山老詩人林斗山送我一本《天柱情懷》，除了酬贈和感時之外，用詩詞對聯的形式吟詠天柱山的自然風光和人文景觀，頗堪一覽。芮立祥的《走近張恨水》，中國文化出版社08年4月版，則是近年來張恨水研究的新成果。書中運用了很多新材料，深入淺出地從多側面勾勒了張恨水的形象。著名學者秦弓和周宗林都給予了熱情的肯定。

　　開會期間還讀了一本專著、一本雜文、一本小說。薛涌的《學而時習之》，是風格獨特的《論語》研究心得，新星出版社07年11月版。該書視野開闊，從全球文化的場域來多側面“轟擊”論語，從而激發出孔子思想的真正價值。楊克的《天羊28克》，是作家出版社08年3月出的雜文集。有些詩人不適合寫雜文，寫出來也是斷斷續續，不知所雲。而有些詩人適合寫雜文，略似吃烤鴨，精華部分片下來，就是詩；其余部分或油炸，或醋溜，或熬湯，則為雜文。楊克知識面和交際面都比較廣，喜歡觀察世俗生活，所以雜文寫得既有深度，又含詩意，頗為難得也。

　　重點讀的一本乃是王朔的《我的千歲寒》，作家出版社07年3月版。作者的本意是整點佛教，六祖壇經九陰白骨爪啥的，道行也確實不低，看得出這些年正經讀書了，知道一邊罵學者一邊暗自追趕學者了。但寫得最好的還是那篇自序《我是誰》，因為那是用生命寫的。王朔的全部英雄氣概，其實都來源于一處——他是共產黨窩里成長起來的新中國青年。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就沒有北京紅色大院的文化戰士王朔，就沒有那種敢于一門三七炮廢了全體精英的一往無前的毛澤東精神！北京復興路的那些紅色大院，一家一戶，一院子一大街，都是共產黨，敵機來了一個俯沖掃射，至少能打死兩個少將八個少校！王朔說小時候認不清誰是自己的爸爸，爸爸們都穿著一樣的綠軍裝，他一點不忌諱這個，因為共產黨就是王朔的爸爸，具體是誰給了他染色體並不重要。認識到這一點，說明王朔確實有佛骨，確實能夠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而王朔以痞子模樣發出的對這個社會的尖銳批判，實則起因于共產黨文化在走資派顛覆下的急劇衰落。少將也好，少校也罷，漸漸都要以財富來證明自己的地位和權勢了，成千上萬的共產黨的敵人，漸漸都成了各地共產黨的領導了。于是王朔的勢能就轉化為動能，成了代表“前朝被遺棄青少年”發言的文化英雄。一句話，王朔在某種意義上，是“共產黨的那五”。當他巨大的勢能耗盡之後，共產黨已經腐敗得連腐敗分子都熱淚滾滾傷心欲絕了，此時的王朔葉京們還能干什麼呢？想想1948年的前清遺老遺少還能干什麼呢？這個世界已經沒你丫什麼事兒啦！當成老英雄供起來吧。

　　所有的當代文學專家可能都沒想到，王朔這麼快就成了“老作家”，已經開始跟三仙姑二諸葛等人密切往來。再過幾年，大概就要步王蒙季羨林之後塵，開始給青少年講點人生智慧戀愛秘訣之類了。王朔自有他的偏激之處，但那是可愛的偏激，是對上不對下，是沖鋒槍打轟炸機，而不是B52炸茅房，他恰恰表現出了正宗共產黨人的草根胸懷。後學者往往只學了他的尖刻，把他的調侃發展為惡毒的人身攻擊，忽略了王朔話語不是害人而是救人。王朔的小說，其實是一種“後革命文學”，沒有了王朔的當代文壇，將是革命文學的末日。魯迅說辱罵和恐嚇決不是戰斗，而當今正是把罵街和裸奔錯當成思想自由的年頭，我們也就不怪乎王朔也要吃齋了。

　　給王朔發短信的那位鄧隱峰大師，這幾年在北京挺有名，我在別處讀過他的文字。和尚們都忙著食色二字，于是文人墨客官員富豪都做了和尚，還寫了好多落草心得。其中一位趙文竹，詩畫俱佳，在朋友處看過其兩本小冊子，感覺是個上道的人。後來又讀了團結出版社給他出的一本《會說話的漢字》，是權寧君寄來的，感覺真不是一位空談的人，確實有兩把刷子。想起年初跟湯哲聲談李零，老湯說︰“我頭一次听老孔這麼佩服一個學者，老孔佩服的人，一定真是高人。”其實我佩服的高人有很多，只不過如同愛慕的美人一樣，不好意思到處宣揚而已。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愛最尊重的人和事，我還都沒正式寫在文章里呢。世人多認可我的文章還不錯，其實就我那兩把刷子，豈敢貿然暴殄天物哉？每當企圖動筆時，就覺得自己酷似“氓之蚩蚩，抱布貿絲”，用我們哈爾濱的話說︰“你是外縣的吧？”家里也沒預備厚臉霜，所以就知難而退，投筆從良了。

　　去年開會歸來，還讀了一對“雙璧”之書，即湯一介的《哲學與人生》和樂黛雲的《探索人的生命世界》，都是江力編選、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07年9月出的。一對夫婦，都學富五車，都譽滿全球，都是各自學術領域的一流權威，都飽經滄桑，年輕時聰慧俊美比翼雙飛，年老時文集雙雙列入“大家文叢”，這實在令人嫉妒。兩書中的文章以感悟和回憶為主，但紙背都滲透著厚重的哲理和深婉的情思。

　　我83年上北大時，樂黛雲老師就已經50多歲了，她本來是我們現代文學專業最資深的女學者，是魯迅和茅盾研究專家，但卻毅然“中年變法”，另起爐灶，仿佛郭襄開創了峨嵋派一樣，創建了中國的比較文學學派。我們那時年輕，不太注重她的學術，但非常喜歡听她的課。樂黛雲的課睿智而靈動，跟她的大眼楮一樣，時時忽閃起你對文學的超級幻想。我選了兩次“比較文學”，作業都獲得了高分，樂老師還表揚我“跟曹文軒一樣聰明”，我至今也沒明白我跟曹老師什麼地方一樣了。同學們在宿舍里談到樂黛雲時，往往會說︰“樂老師現在還那麼漂亮，年輕的時候，得啥樣啊？”有的說︰“樂老師當年是地下黨，沈從文等人就是她勸說留下來的，要是樂老師從政的話，憑她的智慧，可能不亞于江青鄧穎超吧。”有的說︰“樂黛雲怎麼讓哲學系的湯一介給娶走了呢？咱中文系的老師們，就沒有下手早點的嗎？”有人瞎猜說︰“大概她太紅了，是紅色高知大美人，中文系誰也不敢追她，于是就被湯先生乘虛而入了吧。可是真奇怪，樂黛雲被打成了右派，湯先生卻沒事，看來那時的右派，很多本是左派啊。”

　　後來我們看一部抗美援朝的紀錄片，里面有個英姿颯爽的北大女生，大家一眼就認出了︰“樂黛雲！樂老師！”有一次班主任溫儒敏帶我們去幫樂老師搬家，我觀察到湯一介先生謙和平靜的氣質，跟樂黛雲的神采飛揚恰好構成對比。湯先生年青時追求進步，本來偷了家里的金子，帶著《西行漫記》要去延安，但被抓回去沒有成功。後來就上了北大，娶了樂黛雲，真是幸運。但後來也倒過霉，文革中因支持校長陸平而陪斗，文革後又因為參加過江青組織的寫作班子而被隔離審查。我們中文系的林庚先生也有類似的遭遇，當時有人落井下石，攻擊“梁效”如何如何，吳組緗先生仗義執言，辛辣地說道︰“哼，有的人，削尖了腦袋想進梁效啊，可是人家江青看不上他啊！”而湯一介先生畢竟是哲學高手，他不怨天尤人，也不掩飾狡辯，更不曾創作那種把自己洗得干干淨淨的“驢蟻回首”。經過反思，他認識到了 “自由思想”的可貴，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對哲學思想的研究上，晚年取得了豐碩的學術成果。是的，江青有江青的思想自由，罵江青的人，也有他罵的自由，不一定非要固定個“標準答案”。重要的是作為一名學者，一定要有自己的思想自由，不懼權勢，不媚俗眾，乃是一種千金不換的最可貴的生命狀態。這是我們後人從湯樂一代老師的經歷中悟出的道理，想必湯老師樂老師自己，在中國哲學的背景和比較文學的視野下，從學理上對這個“自由”，會有更深切的體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