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動了我們中國人的"尊嚴":那些尊嚴喪失的時刻
誰動了我們中國人的"尊嚴":那些尊嚴喪失的時刻
大洋網
[導讀]長久以來,中國社會一直是“權力至上”的社會,專制特權思想有著深厚的文化傳統與社會習俗基礎。對平民百姓的個人尊嚴缺乏足夠的敬畏和保護,甚至許多人並不清楚人格尊嚴或個人尊嚴究竟是什麼。
周瑞金(人民日報)
賀延光《中國青年報》圖片總監
範以錦(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前董事長、南方日報社前社長)
展江(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新聞與傳播系教授)
簡光洲(《東方早報》記者)
閭丘露薇(鳳凰衛視記者)
李希光(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院長)
石扉客(《南都周刊》主筆)
唐師曾(新華社主任記者)
笑蜀(《南方周末》首席評論員)
長平(資深媒體人)
郭宇寬(資深媒體人)
攤到“陽光”下,尊嚴才燦爛
——知名新聞人談職業尊嚴
“熱”的東西一定是稀缺的。“尊嚴”如今成了一個熱詞,說明我們時代的尊嚴多麼匱乏。那麼,尊嚴是什麼?個體的尊嚴與權利和自由相關,而保障權利與自由,則與信息通暢、信息對稱息息相關。
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一生必然會有一個並無爭議的事實相伴隨,即作為個體的自我的脆弱性和易受傷害性,以及時時刻刻對于不確定性的恐懼。人們希望脆弱的自我免受侮辱,不被傷害,尋求消除不確定感。在信息論的創始人香農看來,“信息即是能夠用來消除不確定性的東西” 。
可以說,人的尊嚴與信息的自由交流是一體的,構成了人類社會文明得以演進的一幅圖景,而免于恐懼的自由,則與獲得信息的自由相關聯,成為現代社會政治文明的一個內在價值。歷史的經驗表明,這一到了現代社會才得以彰顯的價值,仍然遭遇重重阻力。其中,最大的阻力便是受到腐敗侵蝕的公權力。
對于權力的監督必然引起權力操持者的不悅乃至反感,但是,人民主權的觀念已深入人心。公民有權利以美國總統杜魯門的話來質問︰“如果你不能忍受高溫,那就到廚房外待著。”
1970年代後,透明化是美國減少腐敗行為的重要監管方法。毫無疑問,腐敗不可能完全根除。但是,減少腐敗仍然是可能的,通過敞開政府的門戶,讓陽光進入密室,允許調查人員嚴密審查政府行為,允許公眾行使知情權。正如美國第四任總統詹姆斯?麥迪遜于1882年所言︰“如果一個大眾政府沒有大眾信息,如果大眾沒有獲得信息的手段,那麼這個政府就只能是一場鬧劇或悲劇或兩者兼而有之的前奏曲。知識永遠管理著無知,人民若真要自我管理,就必須用知情權來武裝自己。”
“創造條件讓人民批評政府、監督政府,同時充分發揮新聞輿論的監督作用,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 溫家寶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的話,引發了意外的影響力。但一個“讓”字,以及發生在新聞人身上的各種職業困惑,也正在說明從理想到現實仍有不小的差距。這不由使人聯想起另外一個事實。1957年,農業部部長助理和攝影記者發生肢體沖突之後。彭子岡為《文匯報》撰寫社論《尊重新聞工作者》指出,“我們可以下這樣一條定律︰當一個政權反人民的時候,它是排斥記者、懷疑記者的。”
在當下的中國社會,政府正在竭力創造條件實現政務公開、信息公開,高層也以堅定的姿態回應民眾的呼吁︰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
然而,對于公眾和新聞人來說,他們顯然被這樣一種事實籠罩著︰真相並不能總是被攤到陽光底下,謊言也並未因為道德自覺而予以及時阻止。陰暗的角落依然存在,鐵屋中的人們渴盼把窗戶打開,讓陽光照進來,而這,首先就是媒體的責任。正如李普曼所說︰“新聞機構並不是制度的替代物。它像一道躁動不安的探照燈光束,把一個事件從暗處擺到明處再去照另一個。”
這必然對媒體和新聞人提出了要求。即媒體必須用職業化的態度與專業化的水準,來維護公民知情權,即發表完整的、準確的、不偏不倚的新聞報道,向公民傳遞他們需要的信息,以免公權力受到謠言的拖累。這是媒體的職責,亦是媒體的尊嚴所在。媒體機構以專業性的力量在影響著信息與輿論的數量和質量,而它本身則又受著政治、經濟和技術條件的制約。對中國的媒體環境而言,這仍是一個十分凸顯的特征。在正在轉型的中國,要實現上述目標,仍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盡管已經走了100多年。當媒體的探照燈照進幽暗的歷史長河,沒有人能做旁觀者。
1896年9月2日,李鴻章對《紐約時報》記者說︰“中國辦有報紙,但遺憾的是,中國的編輯們不願將真相告訴讀者,他們不像你們的報紙講真話,只講真話。中國的編輯們,在講真話的時候十分吝嗇,他們只講部分的真實,而且他們的報紙,也沒有你們報紙這麼大的發行量。由于不能誠實地說明真相,我們的報紙,就失去了新聞本身的高貴價值,也就未能成為廣泛傳播文明的方式了。”
事實一再表明,當下的中國,呼喚職業的尊嚴如同呼喚陽光一樣,緊迫而又莊重。新聞人需要重申道德的自覺,發出作為公共知識分子職責的“高尚的不滿”,恪守職業底線,尋找新的共識。
新聞人對職業尊嚴的訴求,並非個體私意恩仇,而是與公民的尊嚴須臾不可分割。因此,有了如下這些讓人振奮和感動而又形態各異的聲音。
時代周報︰在當今轉型語境下,您怎麼理解新聞人的職業尊嚴?恪守與捍衛職業尊嚴要*什麼,這對我們的時代意味著什麼?
周瑞金
《人民日報》前副總編
尊嚴首先是個人權問題,即憲法規定的幾大自由。尊嚴偏重政治權利。人的尊嚴要保障,就是人的權利必須得到保障,生存權和民主權都必須得到保障,這樣才能談尊嚴,如果人的社會地位及該享受的權利都得不到保障,還奢談什麼尊嚴呢?而沒有尊嚴那何來幸福呢?
在信息社會,再不能搞信息封鎖和壟斷了;在現代社會,再也不能無視公眾的知情權了。推動信息公開,媒體責任重大。我們的政府現在高調談要接受監督,溫總理的話要落實談何容易啊!我覺得政府要真正落實這句話,至少要落實好下面4個方面︰
1.要保證民眾的知情權,政府的政務信息要公開透明,不要遮遮掩掩,情況都不知道人民怎麼監督你呢!
2.要拓寬批評渠道,要廣開言論渠道,利用各種渠道接納民聲,比如充分利用網絡,接受網民的批評,因為網絡信息傳播得快,可以使政府及時快捷地糾正自己的誤差。
3. 民主的選舉要落實,要真正自然地選舉官員,選出符合民意的官員。
4.司法要公正,要守住法律的底線,實行“言者無罪”,法律應該保護建言者,這樣大家才敢說。
範以錦
暨南大學新聞學院院長、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前董事長、南方日報社前社長
我們自己要有尊嚴,要讓人家尊重我們,要先自尊。自尊,對傳媒人來講,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傳媒人要堅持新聞的真實性,要講真話,不做虛假的報道。如果你講假話,就失去了誠信,沒有了誠信,就不能取得別人對你的尊重。如果不講新聞的真實性,那麼當民眾的利益需要我們維護的時候,我們就沒有勇氣去維護。新聞真實性有兩種情況,一種是采訪不細致,搞失實的報道,還有一種是政府發布假新聞,我們就跟著發布虛假的報道。第二,要自尊,就必須要講究職業道德,抵制不正當的商業利益的誘惑,不能別人用金錢收買你,你就編造假新聞,或者是為了某種目的來采訪,支持一部分人,打壓一部分人。接受了利益的誘惑,就沒有了尊嚴,沒有了道德,沒有了公正。第三,要有尊嚴,就要有事業心,要有良好的新聞表達技巧,如果新聞傳播的工具用得不好,水平很低,那麼就失去了神聖,也就不會有尊嚴。
我們需要有一種良好的社會輿論環境,來為我們創造條件,條件不好,也會影響我們的自尊,我們媒體要有自己的底線,要排除各種不正當的權力對我們的干擾,恪守我們的底線,我們要有自己獨立的思考,不要人雲亦雲。
比如南方都市報事件,因為堅持正義,報道了孫志剛事件,後來有人對南都進行報復,這就是對我們尊嚴的挑戰,也是對政府公信力的褻瀆,我們要起來維護尊嚴,讓整個事件往好的方面發展。
展江
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新聞與傳播系教授
我認可美國職業新聞工作者協會的信條︰“職業工作者協會的成員相信,公眾啟蒙是正義的前奏和民主的基礎。新聞工作者的責任是探究事實真相以及就事件和議題提供公正而全面的報道,進而實現上述目標。來自所有媒介和專業的有良知的記者努力全面而誠實地為公眾利益服務。職業廉正是新聞工作者可信度的基石。”
如果能寫出這樣的新聞,我認為就體現了職業尊嚴︰在紛紜世事中厘清復雜關系,擺脫流行偏見,表現職業勇氣,揭示事實真相,揭露謊言謬說。就個人素質而言,一個好的新聞人應有服務公益的職業價值觀、批判性思維、獨立判斷和新聞調查技術。
在新聞從業中,我也經歷過尊嚴的喪失。一是偶爾屈從官意和宣傳,二是金錢誘惑。
賀延光
資深攝影記者(照片《小平您好》作者)、《中國青年報》圖片總監
媒體人的尊嚴跟媒體人的誠實和讀者的信任是連在一起的,所謂媒體人的誠實,就是要對事實負責,對讀者負責,對社會負責,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了,這是最根本的。新聞要說真話,是一直以來媒體要遵守的一種基本的態度,它並不是多崇高的東西,而是一條底線,一個常識。但是我們媒體人在歷史上,角色是非常尷尬的,很多時候,媒體並沒有說真話,轉型期媒體人的眼界越來越開闊了,大家從理論上來講,好像沒有疑義,但是做起來還是五花八門,所以在取得讀者的信任這方面,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捍衛媒體人的尊嚴,主要得*媒體人自己。講真話,這是基本的問題,在中國卻老成了問題,所以我覺得談尊嚴,首先是一個誠實問題。
新聞和宣傳是兩碼事,我在《中國青年報》這幾十年,如果說我有什麼很深的體會的話,就是從一個宣傳工作者向一個新聞工作者的轉變,作為媒體人,最早剛從事這個工作的時候,我們所受的教育就是做宣傳工作者。但是實際上,新聞和宣傳完全是兩碼事,新聞客觀公正,這是它的首要屬性,而不是為了某個集團的利益,以高尚的名義,做齷齪的事,但是我們過去以“革命”的名義,以“人民”的名義,做了很多荒唐事,這種教訓我們應該要吸取。
我們的社會、我們的體制有很多問題,我們老的媒體人,在歷史問題、社會問題上應該負有他們的責任,如果考慮到當時的社會環境,我們就不會一味地去追究個人的責任。我們新一代的媒體人不應該把這個作為理由,來放松自己。
我們做新聞,並不是為了得獎,為了嘩眾取寵,我們是要把重要的信息傳遞給讀者,傳遞給社會。實際上有很多時候,“新聞紀律”和媒體人應該負的責任是相悖的。現在,“工具論”“喉舌論”不像過去講得那麼響了,但是這種影響一直存在。對讀者負責,對事實負責,對社會負責是根本的,不能變成對上級負責,對領導負責。
簡光洲
《東方早報》記者
我覺得新聞人的職業尊嚴就是全社會對新聞記者自由采訪權的認同與尊重,對新聞媒體自由傳播權的重視與保護。從目前來看存在這樣一種困境︰我們一邊強調新聞記者的采訪自由時,一邊又時常發生各種各樣的對新聞記者采訪自由的限制與不屑。我們一邊強調新聞媒體自由傳播的重要性時,一邊又出現各種各樣妨礙新聞媒體自由傳播的干擾。
新聞人的職業尊嚴依賴于社會法制的進步與公民意識的覺醒。只有一個健全的法制社會,人們才會尊重新聞記者的自由采訪權與新聞媒體的自由傳播權。只有公民意識養成與訓練有素,人們才會意識到新聞記者的自由采訪權與新聞媒體的自由傳播權如同陽光雨露,對于這個社會的民主法治進程不可或缺。
或許我們可以從三鹿問題奶粉事件中對這些問題一窺端倪。為什麼我們對這一顯而易見的問題視而不見?為什麼我們對問題是否應該公之于眾而顧慮重重?為什麼我們在問題曝光之後會擔驚受怕?
因為這個社會對于新聞記者的采訪權利並沒有給予充分的尊重,甚至沒有一致的認同。因為這個社會對于新聞媒體的社會公器角色並沒有給予充分的呵護,甚至沒有心靈上的默契。
閭丘露薇
鳳凰衛視記者
做記者這些年,體力上付出的辛苦,甚至是在采訪過程中遇到一些肢體上的沖突、語言上的呵斥,在我看來,都是記者這份職業已經計算在內的風險。真正讓我曾經產生放棄這份職業的念頭,是因為內心的壓抑還有點點恐懼,這種感受,來自在采訪過程中,對方那種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甚至視而不見的傲慢態度,以及因為種種原因,被迫地沉默。
之所以最後還是堅持下來,是因為相信,保持尊嚴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對方看到你的頑強,看到你最終克服了恐懼還有壓抑。和權貴保持距離,寵辱不驚,要求自己所做的一切,沒有個人私利,只是為了這份職業。想明白了這些,自然懂得尊嚴如何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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