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
下文是我在两年前写的《试解林副统帅仓皇出逃之谜》的结语部分,现在觉得单独发表比较好些,因此略作修改后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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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林彪翻案究竟有何意义?
芦笛
自毛死后,一直有人试图为林彪翻案,开头只是张宁和豆豆,如今颇有越演越烈模样,最起劲的似乎是丁凯文先生。
我实在不明白这种努力有何意义。在我看来,查明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真相才是最重要的事。所谓“平反”,无非是主观价值判断,要作这种主观价值判断,您先得弄明白自己用的是哪家的价值观,以免一不小心强*了您试图为之辩护的人。
在豆豆和张宁那些同志看来,我党对林副的指控之所以是奇耻大辱,无非是两条,一曰叛国投敌,二曰谋刺伟大领袖。所以她们要千方百计把林副从这两条罪名中解脱出来,张宁甚至为此发明了“我至少还是个民族主义者”的林副语录。
这种辩护法,完全是对敬爱的林副统帅那个伟大的马列主义者不可容忍的放肆污辱。真正的马列主义者从来不是民族主义者而是无产阶级国际主义者,眼中只有阶级,没有国家民族。
敬爱的林副统帅终生身体力行了这一条,当年他任东北最高党政军领导之时,就和苏联阶级弟兄密切配合,在后者提供的强大武力援助下,痛击当时中国合法政府领导下的国军,为我党夺取全国政权立下了无人可以取代的汗马功劳。这是民族主义者的表现么?
在马列主义者看来,在国内革命斗争失败时,跑到苏联那全世界无产阶级的祖国去,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林副统帅此前曾经多次去过苏联,包括上那儿去治疗枪伤。东北抗联在走投无路之际,也曾逃往苏联那庇护所。后来我党之所以看中东北那战略根据地,无非也就是因为东北三面为苏蒙包围,实在不行可以退到苏联去。那阵子可以跑苏联,为何后来就不行?那阵子没有民族主义一说,为何后来却跑出个“民族大义”来了?
其实,之所以出现这种价值观的彻底翻转,跟民族主义什么相干都没有,乃是意识形态分歧造成的。我党和苏共互相认定对方背叛了马列,因此成了意识形态仇敌,那敌人乃是阶级敌人,不是民族敌人。在这种情况下林副投奔苏联,当然要在中共眼中成为革命叛徒。
因此,林副或许确实是叛徒,但他背叛的是毛式马列,不是民族和国家。希望为他老人家翻案的人们务必弄清这一点,坚持使用一重价值标准。如果您要站在民族立场,就得把林副乃至整个中共当成卖国贼加以谴责,从我党在莫斯科策划下成立那天谴责起,从林副投身旨在推翻中国合法政权的中共革命那天谴责起。如果您要站在阶级立场为他翻案,那就得证明苏联的马列才是正品,而毛的马列乃是严重失真的盗版光盘。这才是坚持一重标准,不是诡辩。
“谋刺伟大领袖”这罪名也同样如此。列宁主义认为,为了崇高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只要是为了广大人民的翻身解放,什么规矩都可以不讲,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用,这完全是神圣的。无论是列宁,是斯大林,还是毛泽东,都毕生坚持了这一神圣“原则”。
列宁在第一次苏维埃大会选举结果对布党不利后,立即就派兵把与布党合作的政党的代表们统统抓起来枪毙了,此后又建立超越于一切法律之上的秘密警察组织契卡,实行红色恐怖,疯狂屠杀党外政敌。斯大林创造性地发展了列宁主义,把这套用去对付自己的同志,建立起由秘密警察保证的绝对个人权威。毛泽东则历来以“我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自傲,为搞掉党中央第一副主席和党的总书记,践踏宪法党章,毫无法理依据便秘密逮捕监禁国家主席,将之迫害至死。他可以这么做,林彪又胡不可这么做?和尚动得,我动不得?这不恰好证明了他是伟大领袖最好的学生,毛主席著作学得最好,用得最活么?
所以,您要翻案,就得坚持一重标准。您要是采用现代文明价值观,就得谴责整个中共的一切无法无天犯罪行为,不但得谴责毛的胡作非为,而且同样得谴责林副总理竟然在我党非法审查国家主席的项目报告上,非法亲笔批下“刘贼少奇,五毒俱全,铁证如山,罪大恶极,令人发指,是特大坏蛋,最大隐患。把他挖出来,要向出色指导项目工作并取得巨大成就的江青同志致敬”的犯罪行为;您要是认同我党的价值观,以“人民利益需要”作为采用非法手段的正当理由,那在我看来,林副试图动用非法手段干掉伟大领袖,要比伟大领袖动用非法手段干掉刘少奇更符合人民利益需要。既然是正确的事,那又何必去为林副解脱他的功劳?
遗憾的是那些同志见不及此,却去尝试不可能完成的业绩,蓄意把林从“谋刺伟大领袖”的罪名中解脱出来。对此,我已经指出:即使没有证据证明林彪曾从头到尾地与闻“小舰队”的活动,他至少在后期是知情的,这就是林立衡不得不舍近求远,舍内求外,不向她爹举报,反倒求警卫人员帮忙,最后不得不报告中央的根本原因。最重要的还是,无任何证据表明他曾试图制止林立果“轰炸中南海”的空谈,而林立衡不但从未证明林彪确实给蒙在鼓里,甚至从来没敢表示过她可以说动林彪去制止林立果。
彼特•汉纳姆的文字甚至更奇特。据他说,林彪和陶铸竟然向蒋校长效忠,乃是蒋公埋在中共内部的特洛伊木马!所以,据说蒋总统听到林彪死讯时还黯然泪下。
这种天方夜谭都能编出来,而且还在网上广泛流传,不能不让我想起文革期间流行的“梅花案”来。当时敬爱的王光美同志被中央文革指为美国战略情报局特务,我那时还不到20岁,就觉得天下荒唐之事莫过于此:王同志乃是准国母,她丈夫一人之下,8亿人民之上,而且是党内确定了的皇储,未来的国母不做,却去做美国小特务,就算是头给碓打晕了,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吧?
就算那是真的,那又便如何?评价政治家乃是看他的实际政治表现,不是旁人强加给他的什么主观意图,更不是这种既离奇又无从求证的“秘密”。
其它翻案努力则比这要高明些,集中在林彪事件是毛一手制造出来的冤案上。而所谓冤案,则是说林彪原来其实不想反对毛,是活活给毛逼反的。
这话当然基本是事实。凡是有点头脑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林彪根本没有反毛的动机。他已经是党章宪法确定的接班人,只需等到毛寿终正寝就能作皇帝,又何必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抢班夺权?
我党捏造出来的“抢班夺权”的罪行,连当年的小芦都骗不过去。所谓“称天才”之罪,林副不是第一次犯了。早在1966年5月18日,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他就说﹕“毛主席的言论、文章和革命实践都表现出他的伟大的无产阶级的天才。有些人不承认天才,这不是马克思主义。不能不承认天才”,“毛主席广泛运用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在当代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19世纪的天才是马克思、恩格斯,20世纪的天才是列宁和毛泽东同志。不要不服气,不行就不行。不承认这一点,我们就会犯大错误,不看到这一点,就不晓得把无产阶级最伟大的天才舵手选为我们的领袖。”为何那时不但不犯法,毛还龙颜大悦,不但把那讲话印发全党,而且还在此后将林提拔为我党唯一的副主席?可见完全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至于“林彪想作国家主席”这条更搞笑。国家主席乃是个礼仪职务,在中国那种枪杆子才是唯一实权的流氓国家,什么意思都没有,只会引起毛的疑心病发作。
正如李志绥大夫指出的,刘少奇之所以引起毛的嫉恨,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当了国家主席之后,出了两个主席:毛主席和刘主席,俨然成了个两主席分庭抗礼的局面,这让毛非常不痛快。这就是后来毛反对设立国家主席的根本原因:他自己不想做那个累死人而毫无实质意义的官,又不愿意别人去做,再度弄出两主席分庭抗礼。
林彪那么聪明,他会看不出这点来?所以,据说他主张不设国家主席,说即使要设,也是毛出任。据李文普说,林曾建议“让毛主席当主席,他不当国家副主席”,这些说法我都觉得非常可信。林彪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毫无外交才能,天性羞涩,见了生人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根据师哲回忆,在斯大林招待中国代表团的宴会上,斯大林向林彪祝酒,他竟然誓死不饮。斯大林讨了没趣,讪讪地说“我这酒里没有放毒”,他仍然无动于衷,弄得宾主非常扫兴。他更因为恐水症不兴洗澡,不注重衣饰。这种人,你就是用枪逼着他去担任那种礼仪性职务,他也绝不会干。
其实庐山会议,林无非是想把张春桥搞下来,所以拿那天才论作借口。这当然是突然袭击,但在文革中司空见惯。张春桥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搞他也不是什么大事。林唯一的错误是没有准确揣摩圣意,不知道自己早就引起了毛的忌讳,绝不能再去火上加油,只能深自韬晦。
文革乃是毛毁党造党,彻底搞掉刘邓的权力基础的政治权力再分配。在这过程中,林彪作为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副统帅,势力空前崛起,其实是文革的最大受益者。在全国党政组织瘫痪后,为了控制危局,毛不得不实行全国军管,连后来成立的革命委员会都是军人作主任,使得中国一度成了军人统治的国家,而这些军人只能基本上是林彪派系的人,因为在1967年所谓“二月逆流”中,四总四帅大闹怀仁堂,毛整肃了老帅们,当然不能再用这些人的袍泽,遑论贺龙那种惨死者的部下。
毛当时的权宜措施,为林提供了积极利用的空间,这样一来便造成林副“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局面。于是党的九大便成了军队代表最多的一次党代会。九大选出的21名政治局委员,林彪派系的人竟然占了12名之多。毛本人早就察觉了这一点。据李大夫的回忆,早在九大之前毛就对身边全是军人而极不自在。
在这种情况下,毛感到林彪对他构成了远比刘少奇更实在、更可怕的潜在威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在这种情况下,林彪还不知韬晦,竟然在1969年10月18日下达所谓《林副主席指示第一号令》,调动全军进入战备状态。因为叶群插手,该件在次日才送给毛审批,令毛极度不快,把那文件烧毁了。这暴露了作为政治家,林彪根本不如周恩来那么精明,再加上叶群作他的办公室主任,于是便使林犯了毛之大忌讳尚不自知。所以,用马列行话来说,庐山会议其实是“必然的偶然”,哪怕林彪没作那闯了大祸的讲话,迟早要被毛抓住别的借口搞下来。
从这个意义上看,林彪案件当然是冤案,所谓“冤枉”,无非也就是说他是毛的疑心病的受害人。但如同先驱刘少奇一样,林并不值得同情。唯一的区别是,毛搞倒刘后,自己并未受伤,而林彪事件则弄了个毛林两败俱伤。其实是双方自作自受,谁也怨不得谁。
在我看来,林彪是我党少有的敏感的聪明人,早在大饥荒时代便看出了毛刘之间的裂隙,深谋远虑地进行了一系列运作,换取毛的欢心。此乃不容否认的历史事实。
在旧作《真话的力量》中,我列举了这一系列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