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專論》選擇做台灣人是民主自由的必然

盧世祥

「我是誰？」這一經常見諸人生哲學及宗教經典的問題，最近在台北引起爭議。台北是泛政治的都市，許多爭議常脫離不了政治，「我是誰？」在台北呈現的是對於「我是台灣人」這一稱呼的質疑，市議員與市長就此有一番唇槍舌劍。

台北導覽置入泛藍偏見

事緣台北市政府與一德國出版商合作發行《台北導覽》（Inside City Guide：Taipei）英文旅遊書，除了以「選舉戲碼」形容二○○四年總統大選前一天的槍擊案，它還告訴讀者：「許多先祖於（明清）帝國時代前來者，如今就以『台灣人』自稱；惟二次戰後來台的大陸人，對此感覺不爽快。」市議員因此指責為此書寫序的馬英九市長，把泛藍政黨的偏見置入書中，且挑起省籍情結；市府則以事屬意見自由，不便預先審查為由辯解。

評斷爭議須以事實為準。《台北導覽》以「選舉戲碼」描繪三一九槍擊案，至少從包括國際鑑識專家李昌鈺博士參與的司法調查結果來看，是向壁虛構的主觀片面之詞。至於對台灣人稱謂的不舒服，容或確有其事，但是《台北導覽》以全稱指涉這種情緒，意即全部大陸人或外省族群皆對台灣人的稱呼不以為然，當然是不合事實的陳述；蔣經國晚年自稱也是台灣人，即此最明顯的反證。一本旅遊書刊出現如此無助國際間準確了解台北的文字，現居上海的作者也許有其言論自由，台北市政府卻不應花市民七十八萬元公帑認購，且為之推廣促銷；而有意競逐大位的馬市長不看內容，盲目作序，並為之站台推薦，事後猶以不相干的理由自辯，不免讓人看破手腳。

不妨同樣以一般人的反應，來檢驗此書對台灣人的描述。台灣人對於「我是誰」問題的回答，近十多年來在民主化過程有著顯著的變化。昔日在威權時代，一般民意無從自由表達，民調固然不足為憑，敢於自稱台灣人者尤屬絕對少數。一九八六年蔣經國自稱也是台灣人，無疑對於台灣認同產生催化作用。吾人觀察台灣近十多年來的民調，整體而言，自稱中國人者從最高的逾六成，降至現今不到一成的比率。這一事實，足以反駁《台北導覽》把外省族群全數打成對台灣人稱謂不爽的誤謬；畢竟，居台灣總人口十四％的外省族群，亦不乏自認為台灣人，或認同自己既是中國人也是台灣人者。正由於九成以上台灣公眾自認台灣人或也是台灣人，《台北導覽》作者卻反而凸顯不到一成者的認同情緒，而且是以全稱的錯誤指涉，若說其非出自偏見，其誰能信？

事實上，台灣公眾對於「我是什麼人」最在意的，應是被視為中國人。台灣人民旅遊全球各地，特別是進出先進國家，許多人唯恐通關出入境時被誤認為中國人，來自中華人民共和國，進而引起不必要的困擾或麻煩；三年前外交部於護照加註台灣，便是反映這種公眾普遍的心聲及要求。《台北導覽》既是旅遊書刊，理應向國際間強調的，正是台灣公眾不願在國際間被誤為中國人的多數民意，而非刻意突出台灣內部或有的少數族群情緒。

從本質說，台灣是移民社會，有如美國，不論先來後到，理當認同台灣，以台灣人自居，至多加上族裔稱謂而保存若干文化特色。不過，歷史上台灣遭受外來統治，當「什麼人」常身不由己。僅在過去一百多年間，台灣人從清國人變為日本人，再轉為中國人。尤其六十年前二次大戰之後，上百萬中國移民前來，以二二八的武力鎮壓及白色恐怖實施威權的少數統治。這批後來者之中的統治階級，不但強迫包括原住民在內的台灣人當中國人，統治者身分加上非自願移民的特性，也使其自身難以融入台灣社會。戰後以黨國體制統治台灣五十多年的國民黨，至今仍以中國為名稱之首，抗拒其內部改為台灣國民黨之提議，即為例證。就此而言，自由選擇當「什麼人」，是十多年來台灣民主化必然的新生事物。自由而獨立抉擇既為民主特性，選擇認同安身立命的台灣，不把自己視為別國的一部分，乃事有必然；近十多年來民調中自稱為台灣人者，由不到一成揚升至六、七成，即外省族群亦有此現象，實理有必至。

做台灣人已蔚成主流

不過，斯土斯民面對的，是勉強別人當中國人的政治文化。在台灣，民主化帶來的自由抉擇，加上時間的沉澱，認同台灣而做台灣人已經蔚成主流。然而，台海彼岸強欲把台灣併吞為其一部分，不許認同台灣而做台灣人的邪惡勢力，近年隨著中國經濟崛起而增強。究其本質，強迫他人當中國人是一種馬不知臉長的霸道文化。被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指為「幼稚病」、「人類麻疹」的，正是這種病態。儘管中國近年經濟蓬勃成長，卻潛藏失控的危機，而貪污腐化及貧富懸殊尤令中國廣大人民難以接受。經濟之外，共產中國惡名昭彰，它箝制新聞自由，迫害宗教信仰，侵奪基本人權；統治者既未能善待自己國人，卻還要強迫別人當中國人。上週，中國因拒絕接回四萬非法移民而與美國發生爭議；這些寧當美國人而捨棄中國者，十足凸顯共產中國在強迫他人當中國人之前，須先攬鏡自照的基本事實。

儘管如此，在以「純種中國人」自居的連戰聯共制台之後，強迫他人當中國人的內外勢力仍將繼續干擾台灣。李登輝前總統是許多人台灣主體意識的啟蒙老師，他於一九九八年提出「新台灣人」主張，去年四月再倡導「新時代台灣人」論述，呼籲斯土斯民不分先來後到，認同美麗之島，維護台灣優先，實踐民主價值，血緣及地緣都不重要，大家都是新時代台灣人。台灣面對中國併吞，抗拒成為不光彩中國的一部分，最需要實踐李前總統這一號召。而近年研究顯示，三十歲以下年輕族群自認台灣人者比率最高，正凸顯台灣人的認同，實為最具未來性的民主自由抉擇。（作者為資深新聞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