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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家流沙河︰中國人在全世界唯一最好的朋友是美國人
發佈時間: 2/19/2011 1:51:47 AM 被閲覽數: 208 次 來源: 邦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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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家流沙河︰中國人在全世界唯一最好的朋友是美國人

 
人民網
 
  核心提示︰我要告訴大家︰美國人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中國人在全世界唯一最好的朋友是美國人。1900年八國聯軍進入北京,第二年的“庚子賠款”所有的八個列強,其中只有一個國家拿到這個錢沒有動,就是美國。後來以各種方式退給我們了,其中一種方式叫“庚款留學生”,還有的拿來補貼我們的大學。我告訴你們,抗戰時期山西有一個“銘賢學院”遷到我的家鄉來。這個學校是和美國歐柏林學校掛了鉤的,歐柏林大學有個“山西基金會”就是美國政府用庚子賠款設立的。“山西基金會”的錢就用來資助辦銘賢學院,從30年代創辦就是用的這個錢。

著名作家流沙河︰中國人在全世界唯一最好的朋友是美國人


  本文摘自︰人民網,作者︰流沙河,原題︰《流沙河︰中國人在全世界唯一最好的朋友是美國人》

  流沙河︰各位朋友(熱烈的掌聲),我比在座各位朋友蠢長得多,我今年已經74歲了。我這個人談不上什麼“思想”;但是由于我的年齡比你們大,我曾經親身經歷的事比如抗日戰爭你們沒有經歷過,這就是我跟大家不同的地方。今天來,我只跟大家講兩件事情。

  我的家鄉在今天的青白江區城鄉鎮,在那時金堂縣的縣城里邊,一條好深的巷子叫槐樹街,出去有一個廟子叫“川祖廟”(音)。從我當小學生起,這個川祖廟就有一撥一撥的壯丁進來集訓,兩三個月後就開赴前線去了。這都是我這個小學生親眼見到的。這些壯丁苦得很,他們穿得稀爛,我沒有看見任何強迫,全部是招派,而且都是自願的。

  這些壯丁是怎樣來的呢?當時的征兵政策,叫“三丁抽一,五丁抽二”你有三弟兄必須要出一個去打仗,有五個要出兩個。出了以後由國民政府(縣政府)給“安家費”(用“黃谷”就是沒有碾出來的米發放),所有壯丁的家屬都領了的。這里面我所見到的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是自己去的,“拉壯丁”的事有沒有?有,我親自看見過一次,而且這一次的情況是︰有個保長,他完成了任務又亂打主意,想再拉一個木匠。那天木匠收了工從房子上下來,保長就把他拉了。

  但是拉了以後第二天就放了,為什麼呢?因為這樣子做不合法。由于當時負擔壯丁的人除了保長以外還有很多鄉長,別人都是按照規定而他完成後又胡亂來,怎麼行呢?所以後來就放了。這是我見到的唯一一次。我見過川祖廟里一批批來一批批走不下數千人,這些壯丁怎麼可能都是強迫拉來的呢?拉來他不跑嗎?很容易他就跑了,那個廟子幾面都是空的。這些壯丁非常苦、非常慘,我們四川的三百萬壯丁幾乎都是農民。全部是這些最窮苦的老百姓。而且這中間我沒有看見過逃兵。逃兵有沒有?有。連正規的兵營都有逃兵,但怎麼能拿這跟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來比呢?

  而且還跟你們不同,本人有幸接觸過一大批這樣的人。那是文革中我這個“右派”。這些就是我親自看見過的抗日戰爭到前線打過仗的人。無論你們從“理論”出發、還是從你們的“主義”出發你們要采取什麼做法,都難以抹殺四川三百萬“壯丁”的善良勇敢,和他們在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中作出的貢獻和犧牲四川的壯丁犧牲在戰場上有幾十萬。他們用的武器根本沒法跟人比,但是他們去赴死了。這是我終身難以改變的印象。這就是我要講給大家听的第一個故事。

  第二個故事也是我親身看見的。我要告訴大家︰美國人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中國人在全世界唯一最好的朋友是美國人。1900年八國聯軍進入北京,第二年的“庚子賠款”所有的八個列強,其中只有一個國家拿到這個錢沒有動,就是美國。後來以各種方式退給我們了,其中一種方式叫“庚款留學生”,還有的拿來補貼我們的大學。我告訴你們,抗戰時期山西有一個“銘賢學院”遷到我的家鄉來。這個學校是和美國歐柏林學校掛了鉤的,歐柏林大學有個“山西基金會”就是美國政府用庚子賠款設立的。“山西基金會”的錢就用來資助辦銘賢學院,從30年代創辦就是用的這個錢。

  後來抗日戰爭了輾轉數千里逃到我們家鄉,我們家鄉最大一個姓曾的地主,他主動把自己一個寨子騰空,全部免費借給這個學校。這個學院就這樣一直辦了下來。政權改制後它就變成了“山西農學院”和“山西工學院”,然後跟美國交惡後每年的這個錢就沒有了。那頭也沒有作任何解釋,我們這頭說“我們革命國家,誰要你帝國主義的臭錢”,就這樣從建國以後這個錢就斷了數十年。

  到了改革開放初期,歐柏林大學的“山西基金會”派了一個工作人員,一個27歲的小伙子到中國大陸來,找到中國政府。問他有什麼事情,他說你們國家從前有個銘賢學院還在不在?哦,大家就告訴他說這個銘賢學院從建國後就遷回了山西,在它的基礎上辦了一個“山西工學院”和一個“山西農學院”。然後這個小伙子就去找,找到里面一些老的教師,果然證明這是事實。考察後他就走了,也沒有說什麼話。過了一段時間美國方面就正式派代表來,說是要接觸你們原來銘賢學院、現今是“山西農學院”和“山西工學院”的人,要撥一大筆款給他們。你想我們這邊的官員听說有“美圓”來,那個積極性之高啊(笑聲),馬上把工學院、農學院的黨的領導,黨委書記、院長每個單位派起代表團來。但是一接觸沒有發現一個真正是原來銘賢學院的人。人家“山西基金會”說你們來的都是官員,我們要見銘賢學院的人。怎麼辦,怎麼辦?最後才想起山西農學院有個右派分子是原來銘賢學院的,于是去把這個掃廁所的教授老頭找來,說讓你加入我們這個代表團,你走在前面。結果人家還認得到他,從此以後每年20萬美圓就沒有斷過,10萬給農學院,10萬給工學院。這樣大家才知道,原來盡管。奪取政權後這個錢就斷了,但美國人一分錢都沒有動,全部拿來存起連本帶利增值了幾十年,現在就能夠每年拿出20萬給這兩個學校。這是我一個在銘賢學院讀過書的朋友講給我听的,我听了當時就哭起來了(掌聲)。八國聯軍中沒有一個國家這樣做。

  其中最惡劣的有兩個,一個是日本,日本把我們賠的錢都拿去制造武器再來打我們;第二個就是俄國,極其無恥貪婪。而不久前我讀一個清朝派到美國去的人寫的筆記,當時的美國總統接見這名外交官時曾表示︰有兩個國家想要侵略你們,一個是日本,一個是俄國。貴國受列強欺負,我們美利堅合眾國是同情你們的;我們希望你們要強大起來,一個強大的中國是符合美國的利益的。還有一個事情,就是八國聯軍走後,中國的賠款絕大部分不是給的銀子,根本沒有那麼多現銀。是通過什麼方式給的呢?是從中國的海關收入里每年扣出。中國總署由八國推舉的代表、一個叫赫德的美國人管理賠款帳目,赫德管理的帳目那是一清二楚。美國人在這方面的品行也為世所公認。

  抗日戰爭爆發時我剛進小學,到我進初中的時候抗戰已經進入最後階段,也是最艱難的時期。我13歲那年曾經與其他同學一起去美軍的軍用機場,跟所有大人一樣參加勞動。一樣吃的是糙米飯,米湯是紅顏色有氣味的;一樣是八個人一桌,只有一小碗不見油花的鹽拌蘿卜絲。就這樣修了一個星期機場。我們這些娃兒是怎樣想的呢?——再不出力國家就要亡了。因為從小我們的老師就跟我們講︰一定不能當亡國奴!當了亡國奴就要像朝鮮人那樣,見到日本人來了就要立正鞠躬,日本人要騎馬還要墊背讓日本人踩著上馬。這就是亡國奴!因此我們從小就知道要愛自己的國家。當時國民政府也好、老師也好,要我們愛國從來沒有說過“愛國主義”這幾個字。你要知道,“愛國”成了“主義”,就是一種“學說”,一種學說是不含任何情感的(掌聲)。我們的老師說“要愛國”,余光中對我說“愛國是一種感情,不是一種主義”。我從小就是被這種感情所制約的。

  ——後來這個機場修起了,我當學生親自看見這些美國飛行員從我家院子上空飛過,去轟炸東京,轟炸日本的鋼鐵城市八幡,有B-29、P-51(“野馬式”戰斗機)、還有一種叫“黑寡婦”的戰斗機。往往是早上看見一架架B-29編隊飛走,下午回來時都已經是打散的了。我親自見過有些回來的轟炸機,四個螺旋槳有三個都不轉了,就靠一個螺旋槳飛回來;還有的翅膀上被高射炮打穿的洞有桌子那麼大,透過洞看得見藍天。小時候看見這些飛行員只覺得他們很英勇,卻不知道他們中還有很多人早已葬身太平洋魚腹之中了。這些就是我們的朋友啊,死在這里啦!這些死讓我無法釋懷。

  另外我還要講講美國人的善良。我們中國人,我們貧窮,我們沒有自尊心,我們不爭氣——我們那麼多中國人,去偷機場里面美軍的軍用品,美軍從來沒有來追查過。在我的家鄉,每天黃昏後地下擺的攤子賣的全是軍用品,賊貨。偷來的美軍皮靴、腰帶、衣裳、罐頭——連花生米罐頭都偷,最後就是美軍衛生用紙,一捆一捆的偷出來在那里賣。任何美軍都沒有來追查,換了其他國家是做不到的。美國人單純天真,而且體諒窮人,曉得你們這個國家沒有辦法。搞到什麼程度,連美國人的槍都要偷,流落出許多卡賓槍,美國空軍戰士用的那種短卡賓。是由于這些美國兵,他們自由散漫慣了,他們進食堂吃飯有個規定︰不允許帶武器進入。所有卡賓槍都在食堂外的牆邊排成一排,結果吃了飯出來發現槍被偷了。偷了美國人還是就算了,說沒關系他又去領。偷美國人皮靴的情況是,美國兵的營房晚上睡覺他們要空氣流通不關門,第二天早上起來就哇啦哇啦鬧鞋子沒有了,于是再去領一雙。

  後來我在60年代文化大革命前所在的農場,靠近鳳凰山飛機場。那里的農民對美軍也很熟悉。當時有個姓黃的老大爺是“貧下中農協會”的主席,屬于“無產階級”,黨很信任的那種人。他跟我擺起過去的事說︰“美國人都是些瓜娃子!”我說︰“咋個喃?”他說︰“嗨呀,我們淨整他們!”說是美國空軍因為要有營養,就在天回鎮那邊買了許多雞,委托他們去熬雞湯。“我們只要炖的雞湯一煮開,就把整雞撈起來丟在潲水桶里,每天下午挑潲水走時美國人又不檢查,結果挑了幾十只雞出來每天晚上在天回鎮賣白斬雞, 喲,吃的人還多得很!”(笑聲、嘆息聲)“——美國人居然還不知道,不是瓜娃子嗎?”

  另外還有我親自見到的一件事。在廣漢機場那里有一個小娃兒——那個機場雖然是軍用的,但小孩進去美國人根本不管,我就進去很近的看過飛機——有一個小娃兒突然就丟失了,于是那些農民就鬧,說美國人把娃兒偷了。結果過了一個月那個美軍休假回來把娃兒帶了回來,給他換了一身新衣服,包包里還塞滿了美圓,送他回家。這些我親眼看見的事情,使我對美國人的單純善良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不管在朝鮮戰爭開始後說美國人咋個咋個的壞。50年代初我們國家編了一套連環畫,是中國那些最有名的畫家集體創作的,叫《美帝百年侵華史》,拿來在全國宣傳,連每個村莊都貼得有。那美國人簡直是青面獠牙啊,美國人壞得不得了。後來在文化大革命前我在鳳凰山機場挖地,因為那里過去是美軍機場,有個“左派同志”就說︰“不曉得他們在這里強奸了我們多少中國婦女!”我當時忍不住冒了一句“——還要調查了才曉得。” ,這下報告上去,說我是“堅持反動立場”(笑聲)。所以這個是沒有辦法的︰人的記憶無法抹殺。人們信仰的“主義”可以改變,記憶、事實卻無法抹殺。

  到了80年代我年紀很大了,也都可以出國了,這種記憶依然在起作用。我兩次隨中國作家代表團出訪,一次作為團員、一次是團長。

  作為團長那次是到菲律賓。去之前我就知道菲律賓馬尼拉南郊有個美軍墓園,在太平洋戰爭中美軍犧牲的七萬人,有二萬五千零七百多人埋葬在這里。因為當年本人研究台灣詩,有四位台灣著名詩人都到過這個墓園並寫過詩,其中寫得最好的是羅門(大意)︰“……太平洋的海底沒有門,史密斯、威廉斯你們已經去不成了,就在太平洋的海底吧;哦,等待你們的煙花肯定要放過,等國喪節吧……”﹝整理者注︰原詩較長,相應部分為“……史密斯威廉斯煙花節光榮伸不出手來接你們回家……史密斯威廉斯當落日燒紅滿野芒果林于昏暮/神都將急急離去星也落盡/你們是那里也不去了/太平洋陰森的海底是沒有門的”﹞看了很難過。所以我就立下誓言︰只要我到菲律賓就一定要去那里。結果到菲律賓後——我是團長,下面還有幾位團員——那邊一安排,參觀的節目里沒有這個,沒有這個叫“麥金利堡”(FortMckinly)的二戰美軍墓園。一看我就很失望。我就琢磨要想個什麼辦法。

  在那里一切都要服從大使館,而到菲律賓的作家代表團我們已經是第三個了,以前兩個都沒有去美軍墓園的安排。因為菲律賓政府的安排要跟中國大使館商量,80年代中國大使館絕對不會允許去參觀。到後來第二天我們就要走了,每個人包包里都還揣得有幾百個比索,那天下午我就說“今天下午放假,各位同志你們要采購什麼的趕快去”。等大家走了,我就一個人找到當地一個寫詩的華僑叫李雲鶴(音),請他帶我去。他說“可以,可以,但是你們中國作家從來沒有哪個去的啊。”我說“台灣呢?”他說“台灣是每個作家非去那里不可!”我一下就明白了︰人各有感情。我們這邊是槍桿子造反打出來的江山,當然就把美國當成敵人;而台灣那邊他們記得到,是他們曾經的戰友。在我們這邊的人里,我是第一個去的。

  那個下午我真是感慨良多。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大的墓園,更讓我驚奇的是下面的情況。

  首先是所有的墓碑上一律只有四項內容︰一、姓名;二、籍貫;三、部隊番號;四、犧牲年、月、日。起先我很納悶︰這里埋葬的軍人中既有將軍,又有其下不同軍餃的和普通士兵,怎麼一點沒有反映?後來一想才恍然大悟——別人認為將軍也好、元帥也好、士兵也好,都是活著時候的一個身份;他死了在上帝面前就都是一個普通人了,就沒有這些區別了。不像我們,死了很多年還叫毛“主席”(笑聲、掌聲)。這是鄙人受的第一個教育。

  其次是不分軍階所有墓都修得一模一樣,佔的面積就那麼一點——他們那個不能叫“墳”,中國式的墳是要鼓起來的,而它是平的,上面是一個十字架墓碑。別人的政府花的是什麼錢?絕對是我們這些腦筋想象不出來的。80年代我的全部財產加起來還抵不上這個小小的十字架!為什麼呢?那是從意大利西西里島產的“雪花大理石”專門采下來,刻制好了再繞半個地球運到這里來——我連運費都出不起,而且每個都是一樣的。這是我看見的︰別人沒有分任何等級。別人墳墓的排列次序是按ABCD的順序區分的,你叫Adam你就排在前面,在A區;叫Zemota就在最後,查找起來很方便。別人不僅活著的時候要平等,死了都要平等(掌聲)。

  這樣的事情是在中國我看不見的。還有在墓園前面刻了很多標語,都是黑色大理石填金,它的英文翻譯出來就是︰“主啊,在我們和強大敵人搏斗最艱難的時候,是禰鼓舞我們勇往直前”,——是“主”,你注意︰不是“。黨”、“共和黨”(掌聲)——“上帝啊,禰從太平洋海底把他們的靈魂帶回去吧”,“主啊,原諒我們的軟弱,多虧禰的支持我們才堅持到最後英勇犧牲”等等——里面沒有一個字提到美國總統羅斯福,雖然羅斯福那麼偉大;沒有一個字提到“。黨”、“共和黨”。這是不是就是說他們迷信呢?不是的。因為在這里“主”是一個符號,意味著平等——“我們所有的人,死後在GOD面前大家都是一樣的”。因此無論你對“主”,然後到了整個墓園的中心區,有一座灰色水泥方塔,三面都是光的,只有一面刻有浮雕,沒有任何文字。

  這浮雕也令當時的我十分驚詫。

  因為按照我們的想法,它的內容應該是歌頌這些犧牲了的美國將士,如果要我來為我們的革命墓園設計的話,那就是一幅戰士端槍沖鋒、領袖在後面揮手之類的圖景;但我一看卻完全不是這樣,很讓我感到驚奇。

  它刻的是一個半裸的小伙子雙手持劍,這樣握著,邊上有一些樹林——哦,我一下子明白了。這是聖喬治。所有歐洲人都知道的民間傳說里斬惡龍、救愛人的聖喬治。這是用聖喬治這個形象代表全體犧牲的美國將士。而且聖喬治臉上沒有一點勝利的喜悅,完全是面臨大搏斗的緊張,兩手緊握寶劍、雙目凝視著遠方正在撲來的惡龍。這形象一下打動了我。再一看,還有︰聖喬治上面兩邊各有一個少女,穿著古希臘長裙——是自由女神(一個叫Freedom,一個叫Liberty),意思是說他這樣英勇戰斗是為了自由(掌聲)。還沒有完。在自由女神的更上面,還有一個婦女,半身像,我一看就懂了——她一手拿天平,一手持權杖,這個女子是Virgin,正義女神。哦,戰斗是為了自由,自由又是為了什麼呢?為了正義。她這個正義女神一手拿天平——要有平等,一手拿著權杖——要有民權、人權。正義女神上面還有沒有?還有。還有就不是神啦,是一個普通美國婦女懷抱一個嬰兒︰那個美國婦女是“祖國”,那個嬰兒就是“祖國的未來”。一個婦女護著嬰兒就是整個立意,沒有任何文字說明,但我卻是深受教益︰這就是別人社會、立國的基本價值取向,都在這里面了。

  後來我又看見有個墓碑,上面既無姓名籍貫又無部隊番號,只刻了一些英文分三行排列,翻譯出來就是︰“這里躺著一個武裝的同志……OhGod——只有上帝才知道他是誰”——這是一個無名戰士的墓。按照我們這邊,任何革命墓園,都要審查歷史。如果你連姓名都沒有,就沒有資格進革命陵園,因為萬一你是叛徒呢?而別人就是沒有姓名的也一樣給他立了碑。再往下看,又看見一個墓使我心頭非常快活。這個墓是一個華裔的,因為他姓名的寫法是︰N一個省略點;M一個省略點;後面K、I、N——他姓“金”。我在這個墓碑前照了一張相,為此感到些許欣慰。

  我的菲律賓華僑朋友對我說︰“有幾個墓的墓碑不是十字架,我們搞不懂是什麼東西,是不是你去給我們認一下?”于是我們就一起去找,找到了我一看,是一個六邊形的墓碑,上面還是刻著姓名、籍貫、部隊番號、犧牲年月日。我說︰“他是猶太人。”凡是讀過《舊約》“出埃及記”的都知道,摩西帶著以色列人(猶太人)在沙漠里走了幾十年都沒能回到故鄉,摩西死後由大衛王繼續,每次迷了路天上都有顆星指引方向,這就是“大衛星”。

  我說這表明別人尊重他的宗教信仰。然後他又說“還有個墓碑非常奇怪,不是大理石的。”在他的指引下我看見有個東西在夕陽的余輝里閃著金光,到了那塊碑前上面刻的文字又一次使我震驚︰“這里躺著我們十八個戰友,由于他們身體的部位已難以互相區別,因此讓他們在這里一起長眠”——這是那些身體被炸成碎塊、難以區別這塊是張三的、那塊是李四的,只曉得是這十八個人。如果喊我來管,干脆刨18個坑,每個坑里弄一點進去不就了事了?結果別人不。就是說人死了都不要欺騙他,不能欺騙死者,要讓他死後都能夠真實(掌聲)。這些都使我感動。離開時偌大一個墓園只有我和我的菲律賓朋友,在黃昏的夕照之下依依不舍。最後我去看它那個紀念窗、紀念圖,比這個牆還高。其中有一張圖,地圖上畫的是從中國內陸、從四川畫了一個紅色箭頭,越過整個中國、越過黃海直插東京——這就是畫的我修過的廣漢機場,從那里500架B-29去轟炸日本東京的示意圖!看到這張圖我一下子淚灑衣襟,因為我修過它的跑道,這跟我有關!

  所以在10年前,二戰勝利50周年我就寫了一篇文章,叫《二戰我修飛機場》。這篇文章是台灣《中央日報》的約稿,後來佔了一個整版。《中央日報》還加了個“編者按”,說是這篇文章讓我們又回復到當時中國的艱難情景中,連小小13歲一個學童都要去修飛機場,可見國家、民族的危機之嚴重。文章發表後就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有個名叫“林達”的美國女士,到成都後通過各種關系找我,最後由一個考古隊的朋友帶到我家里。她問我︰“你是不是寫過一篇文章《二戰我修飛機場》?”

  我說︰“是的。”她說︰“你這篇文章是不是發表在台灣《中央日報》某年某月?”我說︰“是。”然後她出示一張照片,一言不發盯著我。我一看那是我最熟悉的SuperFortinAir﹝SuperFlyingFortress?﹞——“超級空中堡壘”B-29。我就告訴她“這是B-29,但是你們已經把它背上的炮塔拆掉了;它的腹部還有一個炮塔,像鍋一樣凸出來的也沒有了。”

  她說︰“是的,是我們拆掉的。”我說︰“還有最重要的它尾舵上有一根天線一直拉到頭部,你們這架飛機沒有了。”她說︰“對,你說得完全正確!”于是她才告訴我,說“我來找你是因為,我的父親曾經從廣漢機場駕駛B-29去轟炸東京,他讀了你的文章後要我采訪你。”我連說那時我還是一個13歲的孩童,也只是修了一個星期的機場。她說你把當時關于美國飛行員的各種所見所聞都講講吧。我說好,我來講講。

  于是我就把當時所見美國飛行員是什麼樣子給她描述了一下,還有他們指著幾個在河邊洗衣服的中國婦女說的一句話,雖然我學過一點英語,但他們的口語還是听不懂︰Thereare“微敏”,Thereare“微敏”,這“微敏”是什麼?結果原來是我讀英語讀成的那個“窩門”,W、O、M、E、N“窩門”,就是“女人”。然後我又告訴她有美國地勤人員被炸死。是怎麼回事呢?被中國人炸死的。因為美軍把炸彈堆放成金字塔樣,有一面靠牆,沒有任何防備什麼人都可以進去。那些賊就要去偷炸彈——炸彈是沒有用的,但炸彈里面有一樣東西很有用,就是把撞針卸下來有一圈用最好的錫制作的保護圈,這些中國賊看中的正是它。

  他們把撞針卸下撬走保護圈,然後再一切恢復原樣,那炸彈一樣可以炸。在這些中國人的觀念里覺得沒有什麼關系。這就跟契訶夫小說里的農民是一樣的,把鐵軌的螺栓撬下來拿走了,法官問他“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會造成火車出軌?”那個農民說“俺沒有那麼傻!俺曉得隔好遠才取一根螺栓,怎麼會出軌!”(笑聲)結果有一次美軍用吉普車運炸彈,有一顆炸彈爆炸就炸死四名美軍。就是這樣都沒有說要把中國賊抓出來槍斃。後來都沒有追查,美國人算了。這些事情她都一一記錄下來。我又告訴她修機場是怎樣鋪石子,我們小孩怎樣做、怎樣補,美國軍人又是怎樣對我們豎大拇指“頂好,頂好”……所有這些她都記了下來。

  林達回去一年後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們美國有一個“B-29協會”,美國全國還有400多個B-29飛行員在,他們要建立一個B-29紀念館,美國政府給了他們一架飛機,相片上那架就是。這個紀念館中心砌了一個台子安放這架B-29,周圍砌牆用的每一塊磚上都刻著一個名字,凡是跟B-29有關的人員——飛行員、地勤人員等等全都有份。她父親說“那個13歲的年輕人為B-29修過跑道,我出錢!”她父親出錢訂了一塊磚,上面用英文拼的是本人“流沙河”的名字(掌聲)。

  這件事使我深深感到美國人的認真。比較起來,有位志願軍戰士對我說他們重新到朝鮮去,他戰友的墓已經非常潦倒,有些早被朝鮮人挖了。這就是“親兄弟”,“鮮血凝成的友誼”;而那個是“帝國主義”,別人還記得起太平洋這邊一個13歲的娃娃,修過7天飛機場!

  這就是我今天要說的兩件事。一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壯丁是自願去的,是勇敢的;第二,美國人是我們的朋友。今天我要告訴在座各位的只有這兩件事,其他的道理我講不清。我講得拖沓佔了大家時間,對不起。(長時間熱烈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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