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还反美嗎?
消息来源:亚洲週刊專栏
2001年九一一那天,我的一個台灣朋友在中國某二縣城市的餐廳中。当世贸大樓倒塌的消息傳来,他聽到全餐廳欢呼起来。
欢呼的不只是那個餐廳中的中國人。
在九一一十週年那天,許多人在微博上公開反思,说十年前他們看到美國人被攻擊的確有高兴的心情。畢竟從美國轟炸中國南斯拉夫大使館,到該年四月中美战機在南海上空相撞,当时中國國內反美情緒高张。
然而現在,許多人公開認爲当时的幸災樂禍是不對的。
九一一十週年,正是中國與世界改變最大的十年。那一年,中國加入世界贸易組織;逐漸地,世界開始谈「中國崛起」(或者他們自己说「和平崛起」),中國也積極在非洲與拉丁美洲進行各種商业投资與政治結盟;2008年,中國舉辦奧运;09年世界經歷金融風暴,中國屹立不搖,世界熱烈谈論著G2。「中國模式」成爲中國國內與世界的關注焦點。
舊的霸權衰落,新的大國崛起,這十年應該是中國民族主義高张,並且與世界關係最緊张的歷史时刻。也的確,08年西方民間团體反奧运聖火,中國民眾抵制家樂福来反制,似乎將這個矛盾激烈地展現出来。徐友漁、资中筠等知名學者去年都爲文提醒说,現在在中國出現了民族主義喧囂,甚至是民族主義加上民粹主義,非常危險。
如今环球时報和部分網路意見領袖当然依然堅定地吹著反西方的號角,例如在今年九一一次日,司馬南就说,「昨天早上,911十周年的直播,我的、我們的發言,隨後被全媒體鋪天蓋地的美國仪式、美國眼淚、美國思考、美國立場......淹没了。美國心,已經植入中國大眾媒體,美國感情,已經通過右派链接普羅大眾......中國媒體的獨立性在哪裏?中國的立場、中國的精神在哪裏?」
但另一方面,正如在九一一十週年时許多人反省過去反美的態度,這種反西方民族主義的號召力已經大不如前。這主要是因爲,恰恰從08年到現在,中國內部社會矛盾加劇,所以不只中國對世界不高兴,而是許多中國人對自己國家不高兴。
最明顯的例子之一就是在今年九一一前夕,駱家輝来北京就任大使,美國副總统拜登則来吃了炸酱面,而他們的簡樸對中國人民造成很大震撼。雖然民族主義人士和党媒仍試图批评他們,甚至说駱家輝的清廉作風是「美國新殖民主義」,但已經没多少人相信這種傻话。
回首中國改革開放以来民族主義的發展,一個關鍵的起點是八九年以及蘇聯東欧巨變後,原来统治的意识型態出現真空,所以中共需要寻求民族主義来提供意识型態正当性並且凝聚民心。
第一炮是90年代初何新爲文批评西方顛覆陰谋、要求加强愛國主義,但当时呼應者不算多,接著在知识界出現一股反西化思潮,引起廣泛爭論。1996年《中國可以说不》的出版則让這個議題真正火了起来,並成爲一股好生意,如該年年底出版的《妖魔化中國的背後》。当时這個主要背景是95年李登輝訪美,次年中共飛彈試射,美國派航空母艦經過台灣海峡。
進入二十一世紀,中國和世界的關係出現如上的轉變,中國成爲越来越有自信的大國。在08年的奧运聖火事件之後,《中國可以说不》的作者群又出版《中國不高兴》──可以看出前者語氣是低姿態的,後者則是霸氣淩人的──依然引起不少討論熱潮,但面對的批评也比1996年更多。2010年,早期以自由派知识份子著稱的作者摩羅出版《中國站起来》,煽動文化民族主義,说「西方,就是掠奪、奴役、陰谋和反人類;中國,就是正義、自立、文明和公心。」「未来时代,將會由中國人從政治上统一全人類。」這是中國民族主義論述的高潮了。但大部分人却高潮不起来,因爲他們被生活所苦。
一如在《中國不高兴》後一本反擊的書《中國誰在不高兴》所说,在這本代表中國表達「不高兴」的書中,看不到下崗工人不高兴,看不到失地農民不高兴,看不到找不到工作的大學生不高兴,看到的只是憤青們對中國没能稱霸世界而不高兴。「這是玩了一個焦點大挪移的把戏,把老百姓的实際利益打掉了,換上虛幻的沙文主義来谈高兴不高兴」?
這確实是這几年的事实。
民族主義未必本质上是不好的,但其太容易成爲官方動员民眾情緒来對抗外部,並且遮蓋內部问題的工具。真正的愛國主義應該是對自己國家的批判,来让這個國家更好;愛國主義必須結合憲政主義和自由主義。
九一一的一週後,正好是九一八紀念日。媒體主編西門不暗在微博上開了中國抗日的玩笑,遭到不少網友严厲攻擊。环球时報特別發文批评他说,「不難發現他所信奉的是一種主张去民族化的自由主義思想。這種與民族主義針鋒相對思想,在中國已經有一批信徒,但大多數人仍然很難以接受。」
不過,环球时報可能不了解,他們這句话也可以換一種版本:「去自由主義化的民族主義,這種與自由主義爭鋒相對的思想,在中國已經有一批信徒,但大多數人仍然很難接受。」
或許,這種人才是大多數。
國防大學教授金一南:
誰在亡我們 誰在演變我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