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如其人”在毛泽东、蒋介石这两位绝代双雄身上得到了充分鲜明的体现。有意思的是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在《领袖们》一书中饶有兴致地对他们二人进行了一番比较,其中竟也提到了二人的书法:
毛泽东懒散地躺在椅上的样子,就像是不留心丢在那里的一口袋土豆;蒋介石笔直地坐着的姿态,则好象他的脊梁骨是钢制的一样。毛泽东很随和,无拘无束,说话很有幽默感,使谈话气氛很轻松;我与蒋介石会见时,却从未发现他有任何幽默的话语。毛泽东的书法是信笔成书、不拘俗套的,蒋介石的书法则笔直字方,一望成行。

毛泽东与蒋介石的个性泾渭分明,形成巨大反差,其书法也风格迥异,大异其趣,他们二人个性上的差异在他们的书风上得到了体现。书法艺术的本质是表现个性,故而透过一个人书法的结体、运笔、书写习惯,我们大致可以窥见其性情特征。一般来说,喜欢狂草的人,通常性情奔放、浪漫,而喜欢写正楷的则严谨刻板;顿挫分明的字体可以看出一个人为人刚健有力,而汪洋恣肆的书法则折射了一个人豪放不羁的情怀。
照理说,蒋介石的书法与毛泽东的书法本不在同一风格上,但实在地讲,蒋介石的书法造诣也是相当深厚的。

毛泽东的书法不可学,而蒋介石的书法可学。毛泽东的书法不可学是因为毛泽东是天纵之才,其书法洋溢着无与伦比的才气、豪气、灵气、霸气、神气,令人叹为观止,敬之仰之,绝非常人可以驾驭(君看现在众多写毛体书法的,有一人写像否?);
蒋介石的书法可学是因为蒋介石是可造之才,书法循规蹈矩,不离法度,有路子可寻,有一股英气、锐气和向上之气。一句话,毛字无一笔不自己,蒋字无一笔不古人。欣赏毛泽东书法,我们既能感受到他龙蛇飞舞、大气磅礴、豪放酣畅的书法艺术之美,又能感受到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睥睨天地、独领风骚的伟人风范。
就书法艺术而言,最能代表一个人艺术成就,并能最好表达艺术家个性的,莫如草书。毛泽东就选择了最能体现其浪漫豪放情怀的草书,即使其行书也带有草意。毛泽东的草书,下笔顿挫分明且颇有力度,行气十足,虽师法怀素、张旭和黄庭坚,却更加大气和酣畅,不论从结体章法上,还是运笔上都极其狂放和洒脱。另外,毛泽东书法既有棱角分明的狂放书风,也有的舒缓写意的抒情书风,前者如《七律·长征》,后者如《采桑子·重阳》,可以看出他能屈能伸的政治家本色。可以说,毛泽东的书法与其诗词一样,都成为他伟人风范的绝好写照。
关于毛泽东的性格,他自己有一句非常经典的概括——虎性与猴性的统一。孙猴子最具造反精神,老虎有山中之王的霸气,毛泽东身上同时兼具霸气和造反精神,这种性格在毛泽东的书法中也得到了很好的彰显。造反精神使毛泽东在书法创作中勇于创新,敢于“破格”,时出新意。毛泽东的书法不物成规,有着极其鲜明的创新意识和鲜明的个性特征,他师古人而不拘成法,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推陈出新,独领风骚,从而形成了别具一格的“毛字”、“毛体”。霸气是毛泽东书法中的一股雄放之气,气势咄咄逼人,汪洋恣肆,纵横捭阖,节奏铿锵,一泻千里。如果站在“视觉冲击力”角度观赏,其“形式艺术”的动感魅力,可以横扫千军,无人匹敌。

蒋介石的书法,既如其人,又如其名,中中正正,形如一介方方正正的石头。蒋介石毕业于保定军校和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后又担任黄埔军校校长。从他的成长轨迹来看,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传统正规教育,对阳明心学进行过潜心钻研,坚持写省察日记,规范自己的言行;从执政策略上来看,他更多的是走传统伦理救国的道路,因此不难揣测他的书法必以工整端严见长。蒋介石以楷书为主,很少写行书。他的楷书以柳公权、欧阳询为根基,晚年又多有赵孟頫的影子,顿挫分明,结体有度,骨力雄强,章法严谨,从中不难看出他的刚健向上的精神和不屈不挠的倔强性格。他的楷书用笔以方笔为主,横斜竖直,撇低捺高,表现出瘦硬挺骨、险绝森严之风范。从艺术角度上看,蒋介石的字技法精到,法度严谨,在神韵上也说得过去,但比较内敛,与毛泽东融汇百家不同,而是拘于一家。
关于蒋介石的性格,有人概括为犬性和狮性的统一。犬性是爱憎分明、立场坚定的象征;狮性则是一股英雄气和王霸气。终蒋介石的一生,他更多的是以军人身份去履行军人天职,其个性不苟言笑、呆板、倔强、固执。笔直字正,一望成行,是蒋介石楷书的最大特色,也是他军人风范的体现。与毛泽东无拘无束、自信洒脱相反,蒋介石的书法严守法度,中规中矩,雄秀劲健,但略显拘谨,灵活性不够,更乏创新意识,基本上是一种理性书写。
看看毛泽东和蒋介石演讲时的情景:毛泽东热情洋溢,一手叉腰,一手在空中挥舞,胸前的红布条随风飘舞,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激情;蒋介石坚定勇毅,一手握皮带,一手纂拳,一身戎装笔挺,风纪扣紧扣,一派冷酷硬汉之风。再比较一下他们的袖口——这是非常重要的生活细节。可以说二人的风格差异一如其字.
毛蒋二人的个性也体现在他们的书写习惯上。从现存的几幅毛泽东书写时照片看,毛泽东书写时头部都偏向左侧,目光斜视书作,这可能与他的字向右上倾斜取势有关,左手常压住纸笺,表情自然放松,气度雍容。蒋介石书写时正襟危坐,腰板笔直,头部居中,目光正视书作,左臂平放案上,表情严肃,一派军人气质和军人仪态。

这两幅题字内容相近,而风格迥异。毛泽东书法如笔走龙蛇,豪放无羁,气贯长虹,一气呵成,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势;蒋介石书法中正劲健,力透纸背,望之俨然,一股雄秀向上之气充溢尺幅。毛泽东书法多取动势,布局谋篇,动中求静,险中求稳;蒋介石书法多取静势,布局谋篇,静中有动,稳中有险。二人的书法各有千秋,都不失为书法中的精品。相比较而言,毛泽东的书法更有特点,更有创造性,在气势上远远压倒蒋字;而蒋介石书法更注重对传统的继承,亦步亦趋,端正有余而灵气难觅。
毛泽东与蒋介石的个性差异在他们的手札上得到了充分体现。毛泽东的书信完全不拘于朱丝栏格,常常“破格”,突破天头地尾和两边栏格,信封上收信人的姓名也越出栏格之外,放胆书写,无拘无束,唯我是从,却自成妙趣;蒋介石的书信即使没有栏格也自然成行,中规中矩,一笔不苟,信封上收信人的姓名也严格在栏格之内。
毛泽东读书的爱好之切、范围之广、心得之深都是很了不起的。他除了研读马列经典外,尤爱中国文史。他遍览经史子集,批阅二十四史,高亨点赞他“掌上千秋史”是没错的。他鉴赏诗词辞赋,也品味过一些古典小说。他甚至涉猎过大量文人笔记杂书,还有一些宗教经典和世界史著、人物传记。但是,毛泽东却很少读外国文学作品。这并不奇怪,也不成其为什么问题,但却是事实。有学者专门写了毛泽东与外国文学的文章,想遮掩这一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要证明这个事实并不难。大家都知道,毛泽东讲话作文都是很喜欢讲故事的,他讲中国故事往往信手拈来、但却很少讲外国故事,我只见他说过不要“言必称希腊”。从毛泽东的著作、文章和讲话里,我们很少看到他提及外国文学作品里的人物和故事,这就是明证。同时,一些在毛泽东身边工作过包括他的家人也承认这个事实,现存的毛泽东读过的书籍文物也可以说明这一点。
比如,曾经当过12年毛泽东英文秘书的林克就说:“相对讲,毛泽东对外国文学读得较少,但也读过一些,我就听他讲到他早年读过希腊罗马时代的小说,还有《茶花女》、《简·爱》、《红与黑》都读过。给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他对我谈起苏联肖洛霍夫《被开垦的处女地》。”林克还说:“他和我谈论过《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金瓶梅》、《西厢记》、《牡丹亭》等中国文学作品。但他就是很少和我谈西方文学作品。”。
毛泽东的大儿媳刘思齐曾经回忆说:毛泽东曾让她帮忙借一本《茶花女》,他不仅读完了这部书,而且在书里面圈圈点点,甚至还有眉批。可惜后来刘思齐把书还掉了,毛泽东究竟作了什么圈点和眉批已无从知晓。而毛泽东的二儿媳邵华则回忆道:有一次她在毛泽东面前提起《简·爱》,对书中人物大加赞扬,当时毛泽东“始终默默地听着,不时还露出笑容”。不久她又去看望毛泽东时,发现他的案头上放着一本快看完的《简·爱》。
长期为毛泽东管理图书的逄先知回忆,“外国文学作品,除了《茶花女》、《简·爱》、《罗密欧与朱丽叶》等少数的名著外,他读得很少”。据在毛泽东视察杭州期间为毛泽东管理图书的浙江省公安厅警卫处工作人员贺玉泉回忆:“1975年2月至4月,毛泽东在杭州居住期间,他曾为毛泽东借过一批图书,其中包括《红与黑》、《飘》、《贝姨》、《牛虻》、《基督山恩仇记》、《悲惨世界》等。其时毛泽东已是年老体衰,视力很弱。这些图书,有一些是毛泽东自己阅读的,有一些则由机要秘书张玉凤读给他听。除此之外毛泽东还观看过舞剧《天鹅湖》和电影《红与黑》、《第十二夜》等少量经典作品”。
目前仅有的关于毛泽东阅读外国文学作品一份书面文献证据,是毛泽东在一本曹禺译的莎士比亚名剧剧本《柔蜜欧与幽丽叶》(今译《罗密欧与朱丽叶》)封面上的批注。而批注的内容却与本书无关,是抄录的南朝曹景宗的一首五绝诗《华光殿侍宴赋竞病韵》:“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
说到《罗蜜欧与幽丽叶》,我顺便说点题外话。我总觉得外国人写爱情也爱得死气活来,但往往很露,很直白,不如中国人搞得你神魂颠倒。《罗蜜欧与幽丽叶》算是强一点的,可还是不如中国的民间故事《梁山泊与祝英台》。据说当年周恩来把这称为中国的《罗蜜欧与幽丽叶》电影放给外国使节看,一下子就让那些大使和夫人醉得一塌糊涂,哭得稀里哗啦。
这些事实都说明,毛泽东平生确实很少读外国文学书籍。这不仅从读书人的角度看很正常,就是从作为一位领袖人物的角度看也不成问题,我认为理由有三:
其一,作为一位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文学毕竟只是他的业余爱好。毛泽东读文学作品当然不纯粹是为了艺术欣赏,他也很注重从中了解社会历史文化包括军事智慧,但作为以毕生精力把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革命军事统帅、党和国家领导人,他当然更重视阅读中国的文学作品。
其二,从读书人的角度看,一个人的阅读兴趣范围和文学爱好不能不受文化传统和民族心理的影响。比如毛泽东酷爱诗词,他读诗写诗,堪称诗人,但林克说毛泽东“对外国的诗歌也是这样,我不记得他谈过雪莱、拜伦、歌德、席勒的诗歌。对诗,他有个特点,喜欢古诗不爱看白话诗,臧克家讲过这个问题,说他虽然不愿看白话诗,但提倡写白话诗。毛泽东和我说起时,就更坦率了,大概也没有什么忌讳,他说,让我看白话诗,给我一百块大洋我也不看”。
其三,从文艺思想的角度看,毛泽东的文艺思想主要是指导文艺工作,包括文艺方向、文艺宗旨、文艺与政治的关系及其思想性、文艺创作规律和普及提高的关系等等,但对文艺的艺术风格流派却难以巨细。虽然他讲过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百花齐放、包括革命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等等,但他毕竟不是像马克思恩格斯那样,在用主要精力从事宏大的思想理论创建的同时,对各种文艺流派以及美学原理也深入进行理论烛照,所以毛泽东不仅很少读外国文学,对新兴的现实主义、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也很少涉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