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 Life of Pi《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双语字幕)
刘少奇案中的伪证是如何炮制的?
2015年1月10日 来源:人民网 作者:罗屿
摘要:当时的治疗,握着“拖到九大留个活靶子”的原则。 2012年初,中共文献研究会刘少奇分会副会长、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二部原副主任黄峥的两本著作《刘少奇冤案始末》、《刘少奇的最后岁月》再版,引起广泛关注。 为什么时至今日,刘少奇冤案还会引起人们的兴趣? 在黄峥看来,“文化大革命”中的刘少奇一案是这场动乱中牵涉面最广、受害人职务最高、后果最为严重的案件,也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最大的冤案。它不仅当时在国内外引起强烈反响,一直到40多年后的今天,人们议论此案,仍觉难以置信。 对黄峥而言,从事刘少奇研究,纯属偶然。 1979年在安徽省委省政府工作的他,被派往中共中央党校理论班学习。1980年中共中央为刘少奇平反,随即在中央文献研究室成立刘少奇研究组,黄峥被推荐给当时研究组负责人,也是刘少奇原来的秘书姚力文。此后,黄峥被调到北京,成了一名刘少奇研究组的研究人员。 在黄峥看来,为刘少奇平反已经三十年,但直到现在,对刘少奇一生的宣传和研究还很不够,有三个不相称:一是同他在革命、建设中做出的贡献不相称,二是同他在党和国家中所处的崇高地位不相称,三是同他在文革中受到的不公正对待不相称。 从申辩到沉默 “刘少奇冤案和‘文化大革命’是紧密相连的”,在黄峥看来,“没有‘文化大革命’,就不会有刘少奇冤案,而没有刘少奇冤案,也不成其‘文化大革命’。” 让我们将历史翻回到四十多年前。 1968年10月召开的中共八届扩大的十二中全会上,刘少奇被打成“叛徒、内奸、工贼”,“永远开除出党”,“撤销其党内外一切职务”。而那时的刘少奇,却对这次会议的情况一无所知。 在对刘少奇立案、审查、定案的整个过程中,没有人向他透露过有关专案的消息,更没有人听取过他的任何申诉。 在经历反复的侮辱、批斗及抄家后,刘少奇妻子王光美在1967年9月13日被正式逮捕,儿女们也被赶出家门。此后,中南海福禄居中的刘少奇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只有严密的监控如影随形。 刘少奇意识到,他一切争辩都将无济于事。从此,他一句话也不说了,用沉默表示无声的抗议。而在此之前,为捍卫自己的政治生命,刘少奇曾几次三番口头争辩、书面申诉。但这一切均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多年后,黄峥看到过两张拍摄于1968年10月的刘少奇照片。“他躺在病床上,手里紧紧攥着两个已经变形的塑料瓶。”按照刘少奇子女刘平平等人事后的讲述,两个捏变形的瓶子,正是父亲处于重病中的表现。“由于病痛和窒息的痛苦,他常常紧攥着拳头,或者伸出十指乱抓、乱撕,一旦抓住东西,就死死不放。工作人员和医护人员看着他难受的情景,实在不忍心,就把两个硬塑料瓶子让他捏在手里,到爸爸死的时候,两个塑料瓶已经完全变形,捏成了两个小葫芦。” 由于从事刘少奇研究,多年来,黄峥不仅要查阅研读各种史料,同时也要大量采访当年事件的亲历者。他也因此和王光美及刘少奇几个子女有了20余年的交往。同时,黄峥根据其他刘少奇身边人讲述的细枝末节,尽可能还原历史的原貌。 据当年刘少奇身边的卫士贾兰勋回忆,自1968年3月以后刘少奇吃饭、走路就已经很困难了。“他的一只腿走起路来只能拉拉着,勉强向前移动,手还得扶着墙壁,吃饭时手和嘴配合不到一起,有时嘴张开了饭菜到不了口,饭菜到了嘴边,嘴又闭上了。手拿起筷子来,颤抖得很。” 在一份写于1968年4月12日的《刘少奇情况反映》中,黄峥看到这样的文字:“据大夫检查:刘的神志不大清楚,表现定向,辨别不清,表情呆板,对问话没有反映,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两脚移动吃力,走路迈不开步。在穿衣、安假牙时,几次发现上下倒装、倒安的情况,当别人告其错了时,还不知纠正。据大夫判断,刘不像是装的。” 但很显然,大夫的判断,在一些人眼里并不做准。5月19日的《情况反映》中便将刘少奇的言行归结为 “装糊涂”。“用梳子、肥皂刷牙,袜子穿在鞋上,短裤穿在长裤外面,有时把两条腿穿在一个裤腿里,装疯卖傻,尽出丑态。为严防意外,监护工作相应采取一些措施。” 然而,所谓“加强监护”,更多是为防止刘少奇“行凶或自杀”。但按日后的记载看,无论前者还是后者,似乎都已超出当时刘少奇的能力。 由于仅仅是被监护而非医治,1968年7月9日刘少奇病情恶化,支气管炎急性发作,转为支气管肺炎,生命垂危,随时可能发生意外。这时,才有从医院调来的专家对其进行会诊抢救。而抢救的目的,则是“保存活证据”。据事后资料披露,7月9日和8月6日,有关负责人两次对医护人员说:“要尽力治好,护理好,要把他拖到九大,留个活靶子供批判。” 正是把握着“拖到九大留个活靶子”的原则,当年对刘少奇的治疗,只针对肺炎,而对神经病变引起的神志不清、大小便失禁等未采取有效措施。根据之后的《病情报告》记载,10月5日,刘少奇哭过两次,10月9日以后则完全不能进食。而从10月11日起,对刘少奇实行从鼻孔插管灌食。 这种维持生命的方式,一直持续到他去世。 伪证是如何制造的 囚禁、病危、反复抢救中的刘少奇,自然很难知道1968年10月后他头上已被安了三顶帽子——“叛徒、内奸、工贼”,更无法知晓,这三顶帽子是如何炮制的。 或许我们可以根据多年后这三顶帽子被推翻的过程,而去反推一下它的制造始末。按照黄峥讲述,“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由于陆续有群众反映,党内也有很多人提出为刘少奇平反,最终由中纪委和中组部联合组成一个调查组,对刘少奇案进行复查。刘少奇420多卷档案,再加上王光美等人的案卷,共570卷档案。调查组看卷后根据提供的‘证据’再去调查。”黄峥记得,自己曾问当时参与复查的人,那么大的帽子,推翻有没有阻力?对方则说,没有。复查只用了半年时间。一箱箱材料很快都被否定。因为基本都是假的,是逼供的产物。 而这些伪证的出炉,都源自对刘少奇的一系列“专案调查”。 在对刘少奇进行专案审查前,1966年冬天,一个名为“王光美专案组”的机构成立。事后看,成立的依据,只是一张手写的、字迹潦草的“名单”。“它既没有标题,也没有日期,更没有注明是在什么会议上、由哪些人研究决定的。”黄峥说,这张手写“名单”中,江青的名字被圈掉,换成汪东兴,据当事人回忆,是江青自己提出的,但其实整个专案组一直处在江青、康生的操纵之下。前台的直接负责人则主要是谢富治。 1967年3月,随着“文革”的恶性发展,刘少奇问题升级,对他的审查随之开始。“最初,只是有人认为刘少奇在1927年有叛党嫌疑,于是在一次毛泽东、林彪及部分中央政治局常委等人参与的讨论会上提出由‘王光美专案小组’的办事机构‘调查研究’此事,并没有说要成立刘少奇专案组。但康生、江青等人在后来的实际操作中却设立了一个相当庞大的‘刘少奇专案组’。”黄峥说,或可证明江青、康生等人心虚的表现是,虽然专案审查刘少奇从1967年3月开始,5月加剧,但直到1968年4月中旬以前,关于刘少奇案情的各种请示报告和对外联系工作仍用“王光美专案组”名义,1968年4月下旬起才用“刘少奇、王光美专案组”名义。 至于专案组的工作方式,曾担任专案组负责人之一,后被江青批为右倾,关进秦城监狱5年的肖孟在1979年时这样回忆:他们(江青康生等)不断给专案施加压力,反右倾。在调查、看材料中,如实反映某些情况时,就以客观主义、扩散专案材料等罪名,停止专案人员工作,查封档案材料,有的人被赶出专案组,甚至关起来。搞专案的人思想负担很重,精神压力很大。在我被关进秦城监狱后,甚至有这种想法,宁肯坐牢,也比按那些人的旨意昧着良心办事为好,倒感觉自慰一些。” 肖孟所谓的“昧良心”,是指刑讯逼供,炮制伪证,以此证明在1925年、1927年、1929年刘少奇曾叛变革命,充当内奸、工贼。“在江青康生看来,若要彻底打倒刘少奇只能从历史上找问题,说他是个叛徒。永世不得翻身。”黄峥说,“于是,他们千方百计,逼出证据。” 比如,为证明刘少奇于1929年在满州工作时叛变,专案组将刘少奇在满州时的部下孟用潜定为“隔离审查”的“重点突破”对象。肖孟当时参与了审讯孟用潜,按他事后回忆,“每次审讯,专案组几乎全体出动,七嘴八舌,拍桌子瞪眼睛,威胁恐吓,如‘交代不清,休想出去’、‘顽抗到底,死路一条’,还有指供、诱供情况。” 就这样,经过连续7天的日夜突击审讯,孟用潜作了违心的交代。但他事后多次口头和书面申诉,推翻假供,前后达20次,一再说明这些交代材料“都是编造的,并没有事实依据”,“写材料是在审讯小组帮助之下集体创作”。但这些申诉都被扣押和销毁了,有几次还强迫孟用潜本人当场撕掉,并一再警告他不许翻案,否则以现行反革命论处。 因为一再翻供,孟用潜一直被关到1972年。放出来时刘少奇已经去世。 像孟用潜这样,被株连进刘少奇案的人还有很多。根据最高人民法院1980年9月前的统计,因刘少奇冤案被错判的案件有22053件,因此而错受刑事处分的达28000余人,其他受批斗、审查、隔离、关牛棚的人更是难以计数。 在被株连的人中,孟用潜终有一天走出监狱,至少也还算“幸运”。像时任中央监察委员会专职委员王世英、河北北京师范学院教授张重一等人,则在重病缠身时被专案组逼死。而他们中的张重一,甚至和王光美、刘少奇并不相熟,“话都没有讲过”。 1967年10月,专案组将张重一拘留时,他因肝癌变恶化病势垂危,“随时有死亡的危险”。专案组索性“突击审讯”,在27天中审讯21次,在张重一10月24日病危至11月1日死亡的七天里,专案组更是“穷追紧逼”,现场录制的录音带有80盘之多。“从保存下来的20盘录音带中可以听到这种残酷的‘突击审讯’是怎么回事。录音中不时出现病人痛苦的呻吟声、神志不清的嘟哝声和审讯人员七嘴八舌的吆喝声。”黄峥说。 最终,一个垂危病人的种种神志不清的话,被专案组说做“终于迫使他断断续续地交代了有关王光美特务问题的几个情况。” 在张重一去世的那天,专案组又对他进行了一次“回光返照”似的审讯。留下来的讯问笔录上记录着这样几句话——问:“你为什么不交代?你与人民顽抗到底吗?王光美是什么人?”答:“她是个共产党员。” “人民误解你,那是最大的痛苦啊!” 在黄峥看来,王光美是一个信念坚定、意志顽强的人。 因刘少奇案,王光美入狱12年,1979年走出监狱后才逐渐恢复名誉与待遇。12年的铁窗生涯没有让王光美精神崩溃或抑郁,黄峥说,“因为王光美相信自己的问题总有一天会搞清楚。她坚信刘少奇绝不会是坏人。”但12年的铁窗生涯也让王光美留下了“后遗症”,就是始终无法接受防盗门。 因工作之故,自1983年便与王光美认识交往的黄峥其实也在默默观察她。“她性格开朗豁达,凡事都以大局为重。而且,她不是刻意而为,而是自然而然,非常真诚。” 1983年11月,王光美赴湖南参加刘少奇诞辰85周年纪念活动。黄峥一路跟随。纪念活动之后,王光美还专程到韶山,瞻仰毛泽东故居。“她很注意维护毛泽东的威望,对于毛的后人,她特别照顾。” “照片现在仍挂在家里。”黄峥说,如今王光美已过世,但“文革”时照顾刘少奇王光美小女儿的赵阿姨还住在那间房子里。王光美出狱后,把赵阿姨接到家中。她与赵阿姨亲如家人,姐妹相称。 刘少奇骨灰在河南,王光美是在丈夫去世多年后才知道的。 1969年10月,中国北部边疆局势紧张,战云聚集,毛泽东作出了国际形势有可能突然恶化的估计。在这种背景下,中央决定将一些重要的审查对象分别转移外地。刘少奇首当其冲,被送往河南开封。 10月17日晚,刘少奇躺在担架上,在两名专案人员的押送下,被抬上飞机。因为走得匆忙,有关人员只给他套了一件上衣,裤子鞋袜都没有穿,只用被子一裹。 到开封不久,刘少奇身体状况急剧恶化。11月12日撒手人寰。13日午夜,刘少奇被秘密火化。此后多年,他的几个子女多方打听父亲的死因后得知,1969年11月13日深夜,河南开封的一个火葬场接到通知,说有一名“烈性传染病人”要半夜火化。火化单上,姓名:刘卫黄;职业:无业;死因:病死。家属签字处写着:刘原。 王光美后来和黄峥谈到过1980年去接刘少奇骨灰的情景。在刘少奇最后去世的房间里,王光美一眼就认出了刘少奇用过的枕头。那是五十年代刘少奇和王光美访问柬埔寨时,参观一家生产橡胶泡沫的工厂,王光美当时好奇地摸了一把这种非常轻柔的泡沫,后来西哈努克就装了一车橡胶泡沫当作回访礼物送到了北京。这些东西除了上交和赠送外,王光美留了一点做了两个枕头。没有想到,最后陪伴刘少奇的就只有这个枕头。“光美老人当时就抱住枕头流泪不止。” 在多年的交往中,黄峥用心记录王光美的谈话,整理成一本《王光美访谈录》。“很多没有跟其他人讲过,甚至没有跟孩子们说过的话,都在访谈中谈了。” 比如,王光美说江青的性格,“听了风就是雨。”江青也曾在上海向王光美说过:“主席不好说的话,由我来说。说对了是主席的,说错了是我江青的。” 王光美说,刘少奇对“文革”的爆发没有思想准备。而让他真正清醒的,是毛泽东写的那篇《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 “尽管少奇同志思想上并没有想通,但他之后的检讨,就是努力按《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中的口径写。毛主席也在少奇同志书面检讨上批示:‘基本上写得很好,很严肃,特别后半段更好。’但中央文革在下发少奇同志检讨的时候,却有意去掉了主席的批示,并发动群众批判。” 王光美认为,“少奇对毛主席的热爱是真诚的,尽管形势这么险恶,他仍相信自己同主席的友谊。”而王光美自己,当年“更是盼望着主席早点为我们说句话。” 王光美还提到,刘少奇不止一次提过辞职的想法。“辞去一切职务,和妻子儿女回延安或老家种地,尽早结束‘文化大革命’,使国家少受损失。” 而面对形形色色的批判,王光美记得,有一天刘少奇对她和孩子们说:“我过去常对你们讲,对一个人来说,最大的幸福是得到人民的信任。今天,我还得加一句话,就是对一个人来说,人民误解你,那是最大的痛苦啊!” 或许,让王光美刻骨铭心的,还是发生在1967年夏天时的画面:百万人“围攻中南海,揪斗刘少奇”后,满头华发的刘少奇对自己的未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叮嘱子女无论今后生活如何艰难,“一定要活下去,在群众中活下去”。7月18日傍晚,夫妻二人在家等候造反派的揪斗,王光美预感到,“这回真的要跟你分别了!” “倒像是等着上花轿的样子。”在这样严峻的关头,向来严肃的刘少奇反倒开了一个玩笑。 那天以后,夫妻二人被分别关押。“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这是刘少奇与王光美分别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文化大革命”和非理性的毛泽东 宋永毅 美国加州州立大学洛杉矶分校
原载《当代中国研究》2008年第4期
现代心理学认为:理性是人所特有的一种思维属性,在社会政治生活中,理性起着极大的作用。但是,人的精神生活并非纯理性的,人们同时还受情感、欲望、 意志、直觉、理想、幻想、灵感、潜意识、习惯等等因素的影响,这些不自觉的、自发的、偶然的、非逻辑的精神现象便是人的非理性因素和非理性的精神活动。 [1]
作为“文化大革命”发动者的晚年毛泽东一直是“文革”研究的热点。然而,海内外的大多数研究主要是分析毛的理性层面,诸如他的思想、理论、政策等,而 对他在“文革”中大量的非理性精神现象及其政治结果,至今还缺乏充分的讨论。就毛泽东和“文革”研究而言,他的非理性因素的作用不可忽视。这首先是因为, 作为“文革”中唯一的“伟大领袖”,他的非理性对历史进程能起到一般人、甚至所有“中央首长”的总和都起不到的巨大作用。其次,在晚年的毛泽东身上,种种 个人的非理性因素——他的意志、情欲、幻想、猜疑等等,表现得极为突出。其中,他的私人情欲、病态人格、潜意识等,往往导致他本来就错误的决策中非理性因 素的失控,从而大大加重了“文革”这场政治运动的灾难程度。
其实,毛泽东自己从不讳言、更自傲于他自己的非理性行为。例如,在“文革”中他曾公开自喻为,“我是和尚打伞,无法(发)无天”。[2]
作为20世纪最大的独裁者之一,他的种种非理性行为导致了中华民族甚至是整个当代世界史上最大的灾难。显然,对毛泽东的研究,非常有必要从理性层面的思考,拓展到非理性层面的辨析。本文是笔者在这方面的一个初步尝试。
一、政治现象背后的私生活因素
在社会关系所允许的范围和程度内,人的情欲和性欲对社会历史发展产生的重大影响是毫无疑问的。由于人的情感和性欲,产生了血亲和婚姻等重要的社会关 系,而这些社会关系一旦形成,对处于社会峰端的政治领袖的影响往往不可低估。在中国古代政治史中,君王因私人情欲的原因、或因荒淫无道而直接导致国家衰 亡,或因专宠后妃造成后宫干政,陷整个王朝于混乱中,此类实例不胜枚举。
从这个角度去看,人们很可能会自然地想到江青。她在“文革”中扮演了不可一世的角色。虽然毛有时会批评她,但总体来看,毛对江青的行动是相当放纵的。为何如此?是因为她受到毛的宠爱吗?事实恰恰相反,江青之所以得以“干政”,源自她在毛的私人情欲方面失宠。
1.江青为何在“文革”中能横行霸道?
1949年江青35岁时,虽然风韵犹存,但她与毛在中南海丰泽园中已分居两室,很少得到毛的眷顾了。这当然与毛泽东一贯在婚姻上有始无终、喜新厌旧的 特点有关,但也与江青的妇女病不无关联。那时江青得了严重的子宫颈口糜烂,后来又被诊断为子宫癌,而不得不去苏联治疗。面对性欲极为旺盛的毛泽东,江青的 疾病使她自然地失去了毛在性关系方面对她的依恋。毛泽东碍于其“领袖”形象而不便离婚,但又想满足婚外性欲,这就需要得到其合法夫人江青的默认。当然,这 种默认也自然伴随着丈夫对其名义上的妻子的某种补偿。以毛氏夫妇的地位,在一切生活开支均可由国库支付的情况下,毛若对江作金钱上的补偿,并无实质性意 义,最可能的就是在政治地位和权力方面作出补偿型承诺。据陈小雅考证,毛江之间的夫妻关系的演变早在50年代初就开始了。据在毛身边多年的工作人员在“文 革”中的回忆:“毛和江谈了一次话,有了‘协议’,毛向江点明了自己的私生活问题,毛要江不要过问毛的私生活,代价是毛在政治上提拔和保护江”。[3]
为了适应这个调整,江青对外也大造舆论,宣称自己和毛泽东早已没有“夫妻生活”,他们的关系只是“政治夫妻”;对此,毛泽东也不讳言,予以配合。[4]
然而,毛不断拈花惹草的行为毕竟会伤害江青原本就十分敏感的自尊,也加剧了她对于随时可能失去合法的“夫人”地位的心理恐惧。为了化解这种恐惧,她自 然渴望通过在政治上充当毛的得力打手,不断攫取权力,从而稳定自己与毛的“政治夫妻”关系。正是这种病态的恐惧和野心,使得江青从延安时期一个性格温顺的 女性逐渐变成一个刻薄待人、歇斯底里的怨妇,进而在“文革”中成为一个疯狂报复、暴戾恣睢的“冷宫怨后”。据王光美回忆,毛泽东在1950、1960年代 非常喜欢请年轻漂亮的王光美一起游泳,还派秘书专车接送。有一次,游完泳上来已是晌午,主席留我们吃饭。饭摆好了,江青还没有来,催了两次,仍不见踪影。 大家说:“请主席先用餐,好早点休息,我们等江青同志来了再吃。”
毛主席说:“咱们一起吃吧!”大家刚坐好,江青回来了。她一见这场面很不高兴,立即沉下脸来,生气地说:“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5]虽然王光美当场陪笑、平复了江青的情绪,但江青的猜忌无疑导致了她在“文革”
中对王光美的“两个女人间的战争”。虽然历史不能假设,但我们仍然可以想象,倘若毛和江在中共建国后的夫妻性关系和谐、江青没有因上述病态的恐惧和渴 望所造成的阴暗心理和疯狂个性,“文革”时期某些领域内她所造成的人道灾难至少可能有所减轻。毋庸违言,江青在“文革”中的不可一世以及“文革”后的可悲 下场,在很大程度上与她身后那位寻花问柳的风流丈夫的情欲有关。
2.从“窃听事件”到“彭、罗、陆、杨反党集团”
毛泽东预谋和发动“文革”,可以追溯到震动中共上层对毛的“窃听事件”,而所谓的“窃听”则与毛的私生活情节被泄漏有关。据国内官方媒体披 露:1961年春,毛乘坐专列到广东、山东一带调查研究。某日,毛和一位服务员在专列上的办公室里谈话。谈话结束,服务员步出,恰遇专列上的另一工作人 员。后者得意地告诉前者,他知道刚才毛与服务员的谈话内容。服务员问他为何知道,那位工作人员便展示了录音装置及设备。此服务员转身便向毛泽东作了汇报。 毛泽东闻讯后,大发雷霆。“秘密录音”的事情就这样闹大了。[6]官方媒体的这则报道掩盖了最重要的事实,即这位“服务员”的性别及她与毛的关系。这位 “服务员”是青年女性,乃与毛有性关系的“女友”。更敏感的是,那位负责录音的工作人员所录下的,是她和毛在专列中发生性关系时的话语和声音。当毛的这位 “女友”向毛汇报后,毛泽东当即恼羞成怒、大发雷霆,指责为“特务手段”。
其实,对毛泽东的录音是中央书记处1958年12月决议、1959年开始执行的。这是当时主持中央第一线工作的刘少奇、邓小平、周恩来、彭真等人为了 紧跟毛泽东而采取的一个拍马屁的决定,即把毛泽东外出时的谈话都录下来,以便他们随时了解毛的思路,在工作中主动讨毛的欢心。没想到的是,在阴差阳错之中 录下了毛的私生活放纵,又被毛的“女友”告密,于是引发了一场令毛泽东勃然大怒的政治风暴。此事当时的处理结果是,具体执行这一录音计划的中共中央办公厅 主任杨尚昆、毛的机要室主任叶子龙和刘少奇秘书、周恩来秘书等人承担了责任,录音员当了替罪羊[7].但毛心里仍然怀疑刘少奇、邓小平、彭真等中央一线领 导人那“想留下毛谈话的资料,以后好写党史”的解释。毛反诘道:“他们是不是从现在就开始准备赫鲁晓夫式的黑报告?”看来,毛把此事判断为中国式的“水门 事件”了。[8]毛的医生李志绥在回忆这一事件时写道:“使他更为震动的是,录音安装了几年,身边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向他‘通风报信’,最后让他知道了‘情 况’的是他的‘女友’。由此,他认为身边的人并不可靠,比较可靠的是‘女友’,这些人往往告诉他真的情况。”[9]结果,“窃听事件”使毛身边最贴身工作 人员的性别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从50年代的男卫士群体变为60年代的“女友”群体。
一直在事件现场的李志绥认为,这一“窃听事件”是毛和刘等人关系敌对化的一个转折点,它对毛以后发动“文革”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毛的私生活的放纵早已 是领导间公开的秘密,然而,这些秘密一旦被留在了录音带上,很可能在将来构成对毛的权力的潜在威胁,因此使得毛产生了极大的恐惧。毛认为,这是“中央这几 个人”—即其他中央常委和书记处—针对他采取的特务手段。联想到苏共总书记赫鲁晓夫批判斯大林的作法,毛担心这是党内高层有人企图反对他的准备行动之一。 从这时起,他对“中央”的隔阂增加了,怀疑更大了。这些疑惧终于在“文革”中爆发出来。[10]以“文革”的名义,毛泽东实现了他隐忍多年的报复“窃听事 件”的企图。“文革”一开始,杨尚昆便被调离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的位置,随即被打成“彭、罗、陆、杨反党集团”主要成员。中共中央1966年5月24日文 件“中共中央关于陆定一同志和杨尚昆同志错误问题的说明”写道:杨尚昆“不顾中央多次关于禁止安设窃听器的决定,背着中央,私设窃听器,私录毛主席和常委 同志的讲话,盗窃党的机密。”[11]在这一“反党集团”中,杨尚昆和彭真都与“窃听事件”有直接关联。
3.“文革”的发端:毛泽东对“李慧娘”一剧的反感从何而来?
需要指出的是,毛泽东对自己放荡的私生活的态度是极端虚伪的。一方面,他在性关系方面极端放纵,肆无忌惮;另一方面,他又要欺世盗名,维持“伟大领 袖”的“光辉形象”。因此,他对任何可能的披露或影射其私生活的事情,都会无端猜疑,甚至恼羞成怒,兴起风波。1963年,文艺领域里“批鬼戏”的风波, 是“文化大革命”的重要先声,这场风波的发端与毛的非理性私人情欲有很大关系。
1963初,经工作人员提议,毛为了消遣,调新编昆曲历史戏“李慧娘”到中南海演出。不料该戏的内容是,南宋末年奸臣贾似道私生活淫乱,在西湖残杀想 争取爱情自由的宠姬李慧娘,结果李慧娘化作厉鬼向贾复了仇。无巧不成书,在毛看此戏之前,他的一个女友向他提出,要和外面自由恋爱的男青年结婚,但是毛不 肯批准,为此她骂毛是“典型的资产阶级玩弄女性”,被毛踹下床去。刚发生了这起不大不小的宫闱风波,偏偏安排毛观看的是如此剧情的“李慧娘”,毛马上下意 识地认为,此戏是在影射他同样是骄横淫逸的私生活。据当时陪同毛泽东观戏的李志绥回忆:当演出至贾似道携带众姬妾游西湖征逐歌舞,游船中途遇到裴生,李慧 娘脱口而说:“美哉少年”时,我心知道不妙了。西湖恰好是毛最喜欢去的地方。接下来演气愤异常的贾似道杀死宠妾李慧娘。我记忆中演员穿了白衫翩翩舞蹈的一 幕,是心犹未甘的李慧娘化作鬼魂,向贾似道报仇的情节。当时我看到毛的神态一变。毛除了偶然大发脾气外,很少让他的不悦流露于外。但我学会了观察他情绪的 变化——锁紧眉头,眉毛高挑,身体僵直。我心想犯了忌讳了,好像以戏剧演出来嘲弄他玩弄女性和年老荒唐。这情节使人想起了毛不准机要员和她的爱人结婚的 事,她那时骂毛是“典型的资产阶级玩弄女性”。[12]
果不其然,毛马上发动了对“李慧娘”和所有“鬼戏”的批判。一方面,他让江青找上海的柯庆施在《文汇报》发表罕见的长达1万3千多字的文章,题目是 “驳‘有鬼无害’论”。文章提到:“李慧娘”等鬼戏“发挥‘异想遐思’,致力于推荐一些鬼戏,歌颂某个鬼魂的‘丽质英姿’,决不能说这是一种进步的、健康 的倾向。”[13]1963年3月29日,中共中央还正式发出文件,指责近几年来“鬼戏”演出渐渐增加,要求全国各地一律停止演出有鬼魂形像的题材。 [14]就这样,因毛偶然看戏时毫无道理地怀疑该戏“影射”了他的私生活,便酿成了一场政治上的轩然大波,成了“文革”的导火索,还为后来批吴晗的“海瑞 罢官”提供了从“影射史学”入手进行上层政治斗争的范例。
4.毛泽东是如何无意之中打破了精心维持的军队高层政治平衡?
“文革”开始后,毛身边年轻的性伙伴有增无减。对这些围着他“女友”,他常常怀有一种征服欲和性幻想交织的心态。在他晚年和孟锦云、张玉凤等最亲密的 女友谈论《红与黑》和香港电影“云中落绣鞋”等作品中情欲关系时,他总是把两性关系解释为一种征服者的“阶级战争”,并把这种有权者对无权者的权力征服和 男性对女性的暴力占有合理化。[15]毛的这种对女性的权力征服欲体现了古已有之的君王心态,古代的君王就常把被征服的部落或国家的后妃纳为自己的女奴或 嫔妃,而且认为,占有了这些女人的身体,才能保证她们的忠顺。另一方面,毛又常常把自己幻想为《红楼梦》里的贾宝玉,理应得到众多美女的青睐和忠诚,以致 于他的“女友”有一次都在背后笑他,“分不清楚人家对领袖的热爱和男女的相爱”[16].毛的这种奇怪的心态使他“把女人做享乐工具外,还做政治工具。如 江青说她是毛的一条狗,要她咬谁就咬谁,……利用性关系为政治服务,毛是史无前例的”。[17]
毛不仅使用“女友”充当他的政治工具,这些“女友”有时也能满足毛的政治需要。例如,林立果和他的“小舰队”要刺杀毛的阴谋,就是毛的一个“女友” (谢静宜)通过她在空军党委办公室工作的丈夫(苏延勋)得到消息后及时密报毛的。[18]但是,“文革”中毛的“女友”们有时也会出于自己所属派别的利 益,向毛报告一些片面的消息,或提出一些特殊的政治性要求,而毛在情欲的支配下,有时会答应她们的要求,结果反而破坏了毛自己建立的权力制衡。1967年 震动全国的“5.13事件”便是这样的一个例子。
“5.13”事件是1967年5月13日发生在北京展览馆礼堂的一场小型武斗。武斗的双方是“演出派”(即“老三军派”)和“冲派”(即“新三军 派”),双方为如何组织演出而大打出手。前者是1966年冬至1967年春空军、海军、总后勤部机关及其所属文体单位、院校等群众组织中的所谓“保守 派”。他们在空军保吴法宪,在海军保李作鹏,在总后保邱会作,人数较少。而后者是所谓的“造反派”,人数较多,他们反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得到了“无 产阶级司令部”(如“中央文革”和周恩来)的支持,总政治部主任肖华、代总参谋长杨成武也在一定程度上支持这一派。当时,周恩来坚决要求两派联合演出,目 的是维持军内的林彪嫡系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等人和由毛自己掌控的肖华、杨成武这一派之间必要的政治平衡。[19]这样的平衡其实也体现了以江青为代表 的“文革派”和林彪集团之间的平衡。可是,这一微妙的平衡被毛本人无意间打破了。
事情起自1967年4月,毛在中南海的卧室里见了空政文工团女演员、他的“女友”刘素媛、邵锦辉等人。刘属于保吴法宪的少数派,她向毛哭诉,“造反派 在文工团夺权后,就将三人赶出宿舍……她们已经在街上转了三天”。毛于是对刘和另外两个女友表了态:“他们不要你们,我要你们。他们说你们是保皇派,你们 保的是我嘛,我就是那个‘皇’啰。”毛不但让他的“女友们”直接去找中央军委“文革小组”的叶群,还派了毛的秘书徐业夫去找叶群,让叶替刘及另两个女孩平 反。叶当然立即照办,还找来空军司令员吴法宪,任命刘为空军政治部文工团“革命委员会”主任,这样刘一下子变成了红极一时的人物。此后,刘和另外两个女孩 在中南海进进出出,常常一住下来就是5天10天。[20]
林彪的秘书张云生对叶群与刘素媛等人的会面有如下记载:1967年4月的一天,主席的秘书徐业夫到了毛家湾。叶群接待后,把我叫了去,说:“张秘书, 我去接见空军文工团的几个演员,你跟我去做一下纪录。……叶群又神秘地悄悄地对我说:”不要小看他们,那是通天的!‘“在接见中,因为叶群深知她们和毛的 特殊关系,便首先问她们:”你们经常去中南海,没有问一下’最高‘(指毛泽东)是什么态度吗?“刘素媛回答说:”主席说,我也是保吴法宪的。“于是,叶群 便积极地建议她们:”你们人少,可以找海军、北京军区、总后等单位同一观点的串连一下,与他们联合演出。“结果,”叶群的主意确实发挥了作用。
小刘等人经过串连,很快就和海政文工团、战友文工团一些同观点的人联合排练了一些小节目。5月13日,她们在礼堂举行试验演出,由于这一演出是背着军 内各单位文艺团体居于多数的对立面群众组织搞的,结果遭到了这些组织的冲击“。[21]这次演出违背了周恩来和肖华关于两派要联合演出的指示,肖华便劝他 们不要坚持演出;然而,因为有毛对这些”通天女友“们的承诺,林彪就公开表示支持演出。结果激发了双方的武斗。事后,林彪又利用这一事件,通过叶群的幕后 操纵,掀起了打倒肖华的政治风暴。但是幕后的促成者,却仍然是毛泽东和他的女友们。根据”文革“研究者黑雁南的记载,对打倒肖华最致命的”最高指示“—— ”肖华是扶不起来的天子“,就是毛通过他的”女友“刘素媛、邵锦辉等人的”私人通道“向叶群、吴法宪等人传达的。[22]6月9日,林彪又带上他的嫡系人 马和”中央文革“成员们,在人民大会堂观看了”老三军派“一派的演出,新华社和《人民日报》都作了报导。此举大长了”老三军派“的威风。从此,林彪等人通 过”三军无产阶级革命派“(即”老三军派“),从”中央文革“手里夺过了对军队单位”文革“的指导权,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等人成了”林副主席直接支持 “的”三军无产阶级革命派“的领袖。他们马上在6月初组建了由吴法宪、邱会作和张秀川(李作鹏的副手)组成的”军委临时看守小组“,即后来林彪的”军委办 事组“的前身。[23]”军委办事组“的成员在”九大“上都进入了中央政治局。等到毛泽东认识到,一个尾大不掉的林彪军人集团已经对他的绝对权力形成了威 胁,军队系统内政治平衡格局被完全打破时,为时已晚,毛只能设法动”大手术“来解决了。毛在1970年庐山会议上和林彪闹翻后,对军队的那几个”女友“的 角色已有所觉察,刘和她那两位空军政治部文工团的朋友,都不再被允许进入中南海。由于刘和叶群、林彪关系密切,毛怀疑刘是林彪的特务;当时林彪的儿子林立 果在空军权倾一时,毛甚至认为她们三人都是林立果派来的。[24]和历史上任何一个放荡淫逸的君主一样,毛有时也不得不为自己的”权色交易“付出政治代 价。
5.江青奉命打击叶剑英,毛泽东为何“撤火”?
70年代初,各地的掌权者,尤其是军队干部,纷纷利用特权为子女亲友“开后门”,安排入学、参军。这股歪风邪气成为全国民怨沸腾的一个焦点。1974 年初,毛发动的“批林批孔”运动之原本意图是,帮助江青等毛的嫡系帮派从周恩来、叶剑英等人手里夺取更多的国务院和军委的掌控权。1月24日、25日,江 青和迟群、谢静宜等人连续召开了军队和国务院系统的“批林批孔”大会。会上江青公开点名叶剑英“开后门”送子女参军上大学的问题。之后,江青、张春桥等人 又在《人民日报》和地方报刊上登出一系列高校清查“开后门”学员的文章,比较有名的有南京大学政治系工农兵学员钟志民的“一份申请退学报告”等。[25] 当时江青等人抓住这一问题,向确实有腐败问题的叶剑英等人开刀,既能赢得民心,又可在军内扩充势力,甚至可能在毛的支持下对军队大权重新洗牌。面对这样的 压力,叶剑英在1月30日向毛泽东写了关于自己的“严重错误”的“检讨”。
但是,在“走后门”问题上,毛泽东却出面帮叶剑英的忙,妨碍了江青等人打击叶剑英、插手军队事务的盘算。毛在2月15日给叶的复信中说:“剑英同志: 此事甚大,从支部到北京牵涉几百万人。开后门的也有好人,从前门来的也有坏人,现在,形而上学猖獗,片面性。批林批孔,又夹着(批)‘走后门’,有可能冲 淡批林批孔。小谢、迟群讲话有缺点,不宜下发,我的意见如此。”[26]毛的说法显然又是强词夺理,故意曲解。江青、迟群所批判的是“走后门”这种方式, 并没有给“前门”或“后门”进来的人定性。毛泽东的这段“最高指示”后来成了“开后门”之风的护身符,对全国性的党风腐败起了极坏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那么,毛泽东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据毛后来向唐闻生、王海容解释:“走后门的人……我也是一个,我送几个女孩子到北大上学,我没有办法……现在送她们去 上大学,我送去的,也是走后门,我也有资产阶级法权,我送去,小谢不能不收,这些人不是坏人。”[27]显然,这些人是毛的“女友”。毛之所以说,“我没 有办法”,不得不“开后门”送她们上大学,显然是因为与这些“女友”之间有约定的“权色交易”。据当年北大历史系的范达人回忆:“1973年,北大历史系 来了3位女学员,他们的年龄大约在27、8岁,3人无单位推荐,不知从何处来,有人试图打听她们的底细,3人都守口如瓶,不透自己的身世。班主任甚为恼 火,扬言一定要将他们的情况弄清楚,否则就不准她们在系里学习,校党委知道以后,派人找班主任谈话,做了一番劝说。”后来这些女孩子告诉范达人说,她们原 来是浙江省文工团的乐器演奏员,是“毛泽东同意,通过谢静宜安排到北大历史系学习。”[28]据范回忆,这类和毛直接有关的神秘女学员,北大还有好几个。 另据中共资深干部沈容回忆,毛还通过周恩来安排他的“女友”“开后门”到北京外语学院读书。[29]
显然,毛自己因为有“权色交易”,带头“开后门”送了为数不少的“女友”上大学,所以他无法抓“元老派”“开后门”的把柄、藉此整倒他们。像当年为 “女友”任凭林彪排挤听命于毛的肖华、杨成武一样,这一次是为“女友”而“放”叶剑英“一马”。当然,在这件事上退让,并不意味着他就不想打击叶剑英。两 年后,他还是用不合程序的中央文件,宣布叶剑英“生病”,“由陈锡联同志负责主持中央军委的工作”。[30]然而,这时候才剥夺叶剑英的军权,为时已晚。 叶已经赢得了在军内苦心经营两年的时间,他“病退”前形成的盘根错节的势力,资历尚浅的陈锡联根本无法压制或者忽视。毛死后不久,他生前竭尽全力扶持的 “文革”派就栽在叶剑英势力的手里。毛若再世,当悔之莫及。
6.“毛办”“负责人”:“陪睡丫头”张玉凤
谈到毛在“文革”时期的私生活,就不能不涉及他与其晚年的“宠妾”张玉凤的关系。据李志绥回忆,1970年毛与林彪发生摩擦,结果导致来自空政文工团 的“女友”刘素媛失宠,此后张玉凤正式调入中南海。在她陪伴毛度过其风烛残年的最后6年时光里,张在中国政治尤其是宫闱政治中的地位,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首先,她从毛的生活秘书变为“机要秘书”,掌管着毛的私人保险柜,此柜里有一批党和国家的特级绝密文件,其中不乏许多高级干部写给毛的检讨书、认罪书、告 密信等,这些材料反映了许多高层领导人的人格和品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这些人的“生死簿”。在高层政治斗争中,谁掌握了这批文件,就等于变相控制了党 政军大权。其次,她完全取代了毛泽东的家人,获得了实质上的“妻子”的地位。毛泽东临死前的几年,只有她和另一位“女友”孟锦云能进入毛的房间,而且只有 张才听得懂毛因病而含糊不清的讲话。而毛所有的“最高指示”和批复的文件都要经过张玉凤之手,以致于毛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怀疑:“谁知道这些同意或批评,有 多少是真的或是歪曲了的。”[31]几年前张玉凤的一则回忆提到,毛在1976年7月15日曾召见毛远新、华国锋、江青、汪东兴和张玉凤,提出了毛之后政 治局常委班子的名单,毛远新、汪东兴、张玉凤作了记录。该名单顺序为:毛远新、华国锋、江青、陈锡联、纪登奎、汪东兴及张玉凤。[32]当然,我们完全可 以把毛的这一荒唐昏乱的身后安排,当作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临终前对自己的宠妾的一种表面性的政治安慰(看起来更象是毛当着张的面所做的临终授命),因为 这种安排绝无可能实现。但从中仍然可以看到,张在当时中国政治中的地位以及她含而不露的政治企图心,否则她为什么不当面拒绝毛将她列入政治局常委的安排? 这一安排也有可能是她向垂死的毛要政治名分的结果。
从1970年到毛去世,张对毛的影响远远超出一个“陪睡丫头”(江青对张的蔑称)的范围。张实际上扮演着毛的妻子的角色,掌管着毛的所有生活,而晚年 的毛对她的依赖日深,如此江青就事实上从毛的生活中完全“出局”了,只剩下一个徒具虚名的“妻子”名分。了解张玉凤的真实地位,对理解分析毛晚年的高层政 治具有非常关键的意义。那时,上至政治局常委,下至毛的私人亲友,无论是讨论国策大计,还是私人访问,都必须经过张的通报之后,方能决定见与不见。 [33]由于毛晚年根本不愿见江青,江青曾不断地对张“巴结”、“献殷勤”,即便如此,张和江的关系仍然不和谐。一方面,她们之间的“大妇”和“小妾”的 争宠夺利关系极难缓和;另一方面,张也是个醋劲十足的泼辣女人。1971年她曾因为怠慢了毛的一个“客人”而与毛互相骂“狗”,大吵一场,结果曾一度被毛 赶出中南海。这个“客人”其实是毛以前的一个文工团“女友”——陈姓女士,此人后来去香港后在报刊上披露了这一内幕。[34]从目前极为有限的已公开披露 的材料来看,张玉凤(包括孟锦云)都未在毛面前为江青美言。例如,孟锦云在回忆中提到,毛泽东和她(指张玉凤)慎重地谈过与江青公开离婚的打算。[35] 另据中共中央文件披露,张玉凤和江青自1973年底起多次因张保管的毛泽东的几百万稿费发生严重冲突。江青甚至公开叫嚷:毛的存款“不要小张管,要远新 管。”[36]“文革”中毛对江青最严厉的批评(即批评“四人帮”)正是发生在此次冲突之后。不难猜测,张玉凤在毛严厉批评江青一事上很可能发挥了推波助 澜的作用。
还有另外两个年轻女人——毛当时的联络员唐闻生和王海容——也时常离间毛泽东和江青的关系。唐、王两人当时比较认同周恩来和邓小平的政治理念,又与江 青有私人矛盾,于是就利用毛的联络员的身份,在极为封闭孤独的毛面前讲了许多江的坏话。当然,王海容同时也在背后大骂张玉凤。[37]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著名学者余英时教授总结毛泽东的治国方式时,使用了“在榻上乱天下”的比喻。此语有两重意思,其一指毛喜欢在床上办公的怪癖;其二指 毛在“文革”中“视女人为工具”,表现了“他的冷酷而兼放纵的生命的一个环节。”[38]确实,毛泽东的晚年生活在情欲横流的温柔乡里,然而,他也为情所 累,会不时地陷入和引发与他身边的女人之间的“战争”。例如,1976年5月11日,不知因为什么无聊的事,毛与张玉凤大吵一场,结果导致心肌严重梗塞。 当时虽然抢救了过来,但此事大大地缩短了毛的寿命。[39]毛生前虽然“妾嫔”成群,但死后尸骨未寒,其正配夫人便被投入监狱,最后以自杀终结生命。对于 “在榻上乱天下”的毛泽东,这显然是一种政治报应和嘲讽。
二、从多疑到妄想:毛泽东对“政变”的恐惧与“文革”的演进
多疑是一种病态人格,但任何独裁者都或多或少地呈现多疑的特征。由于他们在自己夺取和维持权力的道路上运用了不少阴谋诡计,以己推人,他们自然会随时 防范他人效法自己来颠覆他们手中无上的权力。然而,多疑在某些情况下会发展成妄想症的精神病态。例如,当独裁者力图加强自己的权力而缺乏足够的自信和智谋 时,便会把猜忌变为妄想和行动,残忍的政治清洗便可能发生。另外,步入晚年的独裁者的身体心理都可能发生器质性病变,使本来未必严重的多疑和妄想症明显加 剧。他们会不断妄想出种种不真实的“敌人”来,又运用他们手中不受限制的权力,采用极端手段来清除假想的“敌人”。
1.毛泽东的妄想症状及其与政治形势起伏的关系
据李志绥回忆:毛泽东极度的疑惧/妄想症起源于1956年以后对中共“八大”反“个人迷信”等路线的不满,“他逐渐有一种非理性的怀疑恐惧,但要一直 到文化大革命爆发时,才完全成形。”[40]笔者依据李的回忆,将毛的若干妄想症特点与当时的政治局势对比,按时间顺序列表供读者参考。
时间和地点事件政治形势1958年初,四川金牛坝怀疑游泳池被下毒周恩来等人“反冒进”
1965年底,江西南昌怀疑自己发烧为下毒所致北京彭真等人抵制批判《海瑞罢官》
1966年2月,武汉梅园招待所怀疑房间天花板上藏有坏人接见彭真等人以后,彭等人带来北京“中央”同意的“二月提纲”
1966年7月,回中南海丰泽园菊香书屋怀疑被装了窃听装置认为刘邓等人在中央仍占优势
1966年7月,搬到玉泉山1号楼怀疑这里有毒同上
1966年7月,从玉泉山搬到钓鱼台国宾馆怀疑“仍不安全”同上
1966年8月,从钓鱼台搬到人民大会堂118厅居住一段后仍然怀疑不安全与刘少奇在八届十一中全会上发生公开冲突
1966年底,搬到中南海游泳池住下后不再要求搬家基本上掌握了对刘少奇斗争的胜利
1969年5月,出巡武汉、杭州和南昌发觉服务员全部穿了军装,怀疑被他们监视,要他们全部撤走开始和林彪发生矛盾
1970年9月后,中南海怀疑原空政文工团的“女友”刘素媛、邵锦辉等人是林彪的“特务”,不允许她们再进入中南海和林彪在庐山会议上因“国家主席”问题发生冲突
1970年9月后,中南海怀疑诊断他得了肺炎的医生是林彪派来毒害他的同上
在精神病学中,“妄想”是在病理基础上产生的不符合实际的错误信念,是一种病态的判断与推理;它本身与事实不符,但病人却坚信不移,即使用充分的说理 和有力的论证都难以动摇他的信念。妄想症又称妄想型精神病,其特征是,由对某真实事件的曲解,进而逐渐形成一个复杂纠结的妄想系统。临床研究显示,妄想症 患者中,常见的有夸大妄想、被害妄想、多情妄想、疑病妄想等。在这一症状形成的过程中,情感对思维进程有明显的影响,病人妄想的内容往往与病理的情感相一 致。如情感抑郁病人往往产生被害妄想;而躁狂病人往往产生夸大妄想。
从表中所列的毛泽东的恐惧妄想中可以看到:首先,这是一种“被害妄想”;其次,许多妄想不符合基本的生活常识,如天花板上怎么可能“藏人”(后来发现 不过是一只野猫);再次,他在政治方面受挫的心态,作为一种重要的情感因素,影响着他的疑惧/妄想。医生李志绥还提到了毛的疑惧/妄想症的重要病理基础: 毛长期以来患“神经衰弱”而导致严重失眠,“事实上毛有两种失眠症,一种是生理时钟的混乱,另一种是俗称的神经衰弱性失眠。……毛的神经衰弱有多种症状 ——失眠、头晕、皮肤瘙痒和阳萎,严重时他会有恐惧感,尤其在空旷的地方,他必须有人搀扶,否则会跌倒,在人多的场合也会发生。……毛的神经衰弱的最终根 源,在于他对其他领导同志可能反抗的恐惧。共产党中没有几个毛真正信任的人。”[41]值得一提的是:毛以夜为昼的生活和工作习惯,使他永远在黑暗中思 维,而这种生活和工作方式只会促使他在漫长的旷夜中加深各种无来由的猜忌和妄想。
2.毛泽东对“政变”的恐惧:理解“文革”期间政治演进的一条线索
了解到毛晚年可能有妄想型精神病症状,便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会在“文革”中一手制造那么多常人不可理喻的冤、错、假案。毛的“被害妄想”与他发动“文 革”的主要原因――所谓的“防止反革命政变”有直接关系。历史已经证明,当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反革命政变”的动向或可能。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一“被害妄 想”像一场不可摆脱的噩梦贯穿了毛的晚年,直至他死亡为止。究其原因,或许可以说,恰恰是毛自己为了打倒刘少奇,先组织文人秘密地造“舆论”,继而调动军 队,以政变的方式,用莫须有的罪名,推倒了党内第二号人物,打击了一大批各级干部,因此毛潜意识里往往会担心别人也对自己搞所谓“反革命政变”。1966 年5月18日,林彪在他那个著名的关于“反政变”讲话中说:“毛主席最近几个月,特别注意防止反革命政变,采取了很多措施。罗瑞卿问题发生后,谈过这个问 题。这次彭真问题发生后,毛主席又找人谈这个问题。调兵遣将,防止反革命政变,防止他们占领我们的要害部位,电台、广播电台、军队和公安系统都做了布置。 毛主席这几个月就是作这个文章。这是没有完全写出来的文章,没有印成文章的毛主席著作。我们就要学这个没有印出来的毛主席著作。毛主席为了这件事,多少天 没有睡好觉,这是很深刻很严重的问题。”[42]林彪所说的使毛恐惧了几个月的“政变”者,指的是“彭、罗、陆、杨反党集团”。指责这几个人试图“政 变”,确实毫无根据,而这4位毛的追随者也从未有过如此想法。
然而,毛的妄想居然引发了整个中共上层的互相猜疑指责。在5月23日的政治局会议上,林彪、陈毅、周恩来等人也毫无根据地指责朱德要“搞政变”、“黄 袍加身”,以至于朱德嘲讽着反诘道:“我80岁了,爬坡也要人家拉,走路也不行,还说做事?……”[43]显然,这又是一出天方夜谈。
不久,毛的重要打手康生又指责当时主持军委工作的贺龙要搞“二月兵变”。
有关这一荒唐的指控,1980年的中共文件是这样描述的:1966年春,北京军区从外地调了一个团给北京卫戍区,担负民兵训练、维持社会治安的任务, 卫戍区为此派人到北京大学、人民大学借房子。7月上旬,北京大学有人贴大字报,怀疑部队向学校借房是要搞兵变。康生抓住这个捕风捉影的材料,不经任何调 查,就在7月27日北京师范大学的群众大会上,蛊惑人心,大讲所谓彭真策划“二月兵变”的经过,说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当时北师大工作组组长孙有余认 为这是谣传,康生就指控孙“替彭真辩护”,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主席的立场”,要罢他的官。还有一些人为此受牵连,挨批斗。[44]
这种根据几张莫名其妙的大字报所作的指控,本来就是完全的捕风捉影。但毛泽东对贺龙的态度却就此改变,对贺龙从“保”到“弃”,将贺龙“隔离审查”, 直至迫害致死。不少学者认为,促使毛下决心打倒贺龙,不只是“二月兵变”这一莫须有的罪名,还因为毛担心贺龙与苏联军方可能的“勾结”。[45]1964 年11月,中共派出由周恩来为团长、贺龙为副团长的党政代表团去苏联参加十月革命47周年纪念活动。在11月7日的国宴上,苏联国防部长马林诺夫斯基元帅 私下向贺龙说:“我们已经把赫鲁晓夫赶下台了,现在该你们把毛泽东赶下台了。”贺龙当场反驳,并立刻报告了周和毛。尽管贺龙以其行动向毛表示了忠心,但毛 却一直疑云未消,最后终于在“文革”中将贺龙投入黑牢。贺龙不是毛的嫡系,却一直对毛忠心耿耿,甘作“家臣”。在延安时期,毛执意要和江青结婚时,遭到政 治局成员的反对。但时任军中要职的贺龙挺身而出,为毛保驾,他用土匪腔说道:“堂堂一个大主席,讨个女人有什么了不起,谁再议论我枪毙了他!”一时颇得毛 的欢心。然而,从毛对贺的多疑寡信、刻薄少恩,最终把贺作为假想的敌人加以消灭,似乎越是想接近毛、越是积极向毛表示忠心的人,却容易引起毛的疑惧/妄 想。从“被害妄想”症的临床表现看,这是常见现象,患者的疑惧/妄想常常从他最接近的、印象最深刻的人和事开始。
从这一角度来分析“文革”初期被打倒的总参谋长罗瑞卿的命运,或许会有新的理解。罗瑞卿一直是人所皆知的毛的忠臣,他担任公安部长期间,对毛的安全保 卫可谓鞠躬尽瘁,几乎达到了由罗自己亲自担任“私人保镖”的程度。毛可能原先准备让他将来代替体弱多病的林彪出任国防部长。但阴差阳错的是,刘少奇在 1965年5月接见一个外国客人时先把这个安排说了出来:“每个人都要准备自己的接班人,国防部长的接班人是罗瑞卿”。[46]刘的这一讲话作为正式文件 下发,毛泽东看了这一文件便产生了对罗的猜疑。心胸狭窄的毛不但无法容忍他的亲信被自己正准备打倒的政治对手提名为国防部长人选,而且进一步怀疑刘、罗之 间可能有类似“政变”之类的阴谋。于是,罗瑞卿就突然被关押了起来。
在中国古代的君主中,恐怕找不到几个人曾连续地亲手杀死或逼死自己安排的储君。而毛泽东就偏偏这样做了。从1966年到1971年的短短5年里,他连 续杀死或逼死了刘少奇和林彪,这两个人都是他先后钦定的“接班人”。刘、林不但隶属于毛的嫡系,而且都曾经对毛不遗余力地大肆吹捧而获得信任。刘少奇曾帮 助毛在“延安整风”中击败了毛在党内最强大的对手王明,又率先提出了“毛泽东思想”。毛得以发动“文革”,则完全得益于林彪倡导的对毛的个人迷信和林的 “保驾护航”。然而,不可理喻的是,毛偏偏对这两人的疑惧/妄想程度最深,时间也最长。
例如,1966年5月18日林彪关于“防止反革命政变”的讲话,是他揣摸毛的本意并得到毛批准后的发言。林彪在讲话中提到,毛为了防止政变,几个月来 “多少天没有睡好觉”,这一陈述亦属实情。当时,毛林关系正处于炽热的政治“蜜月期”,官方媒体则将林彪称为毛的“亲密战友”。可是,林彪在中央的会议上 发表此讲话后仅1个月,毛竟然在写给江青的信中说:他是专讲政变问题的。
这个问题,像他这样讲法过去还没有过。他的一些提法,我总感觉不安。我历来不相信,我那几本小书,有那样大的神通。现在经他一吹,全党全国都吹起来 了,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是被他们迫上梁山的,看来不同意他们不行了。在重大问题上,违心地同意别人,在我一生还是第一次。叫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吧。……人贵有自知之明。今年4月杭州会议,我表示了对于朋友们那样提法的不同意见。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到北京5月会议上还是那样讲,报刊上更加讲得很 凶,简直吹得神乎其神。这样,我就只好上梁山了。我猜他们的本意,为了打鬼,借助钟馗。我就在20世纪60年代当了共产党的钟馗了。事物总是要走向反面 的,吹得越高,跌得越重,我是准备跌得粉碎的。[47]从这封信的内容来看,明显地,毛非常怀疑林彪大谈政变的动机。5年后,林彪死了,为了证实毛对林彪 的先见之明,毛的这封信被公布了出来。然而,这封信不也同时揭露了毛多疑的特征吗?在毛、林的政治“蜜月期”里,毛尚且如此怀疑林彪,那么,毛什么时候真 正信任过任何掌握党政军大权的部属呢?
有趣的是,按中共的官方说法,林彪及其死党(其实是他的儿子林立果等人)在1971年确实策划了暗杀毛的政变。即便此说属实,那么这一“政变”也可以 说是毛的日益严重的“被害妄想症”一步步逼出来的。1970年9月的九届二中全会上,毛、林开始公开冲突。双方的争执焦点似乎是“设国家主席”问题。根据 今天多位学者的分析,这其实是个伪命题:毛并没有说一定“不设国家主席”,林也从没有说他要当“国家主席”。[48]可是,研究者们通常止于此地,而忽略 了对毛泽东的妄想心理的线索追踪。毛在这次会议上发现,自己的“家臣”陈伯达(原任毛的秘书,后由毛指定为“中央文革小组”组长)竟然与林彪意见一致,并 为林摇旗呐喊,连毛的“大内总管”汪东兴都曾一度站到了林彪一边,这立刻引起了毛的疑惧。因为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家臣”的“不忠”,由此又可能联想到林 彪拉拢“家臣”和“大内总管”,是否图谋不轨。庐山会议以后,林彪便被说成是“在庐山搞了一次未遂的反革命政变”。[49]毛的妄想症在庐山会议后日益严 重,据李志绥回忆,毛甚至把周恩来派来的3个诊断他得了“肺炎”的医生,硬说成是“林彪派来毒害”他的特务。随后,毛的关于林彪要搞“政变”的妄想似乎越 来越强烈,他采取了一系列针对林彪的反常做法。例如,他作为党的主席,公开破坏党的纪律,在1971年8月至9月的南巡中,到处拉拢地方军政大员,攻击党 的副主席林彪,同时积极准备再发动一场类似打倒刘少奇那样的宫廷政变。如同林彪的儿子林立果和他的亲信们在“571工程纪要”中所言:毛“是一个怀疑狂、 疟(虐)待狂,他整人哲学是一不做、二不休。他每整一个人都要把这个人置于死地而方休,一旦得罪就得罪到底、而且把全部坏事嫁祸于别人”。[50]如果 说,年轻气盛的林立果等人产生了政变的想法,这也可以被看作是毛的“林彪欲政变”的“妄想症”逼出来的铤而走险之举。
3.毛泽东偏执型人格的政治后果
在毛泽东一生的最后20年里,他的多疑已发展到走火入魔的程度。例如,1959年,他把和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的冲突,与彭的乳名“彭得华”联系起来, 据此认为彭有危害毛的野心。毛在决定整倒彭德怀的哪一夜,“吃3次安眠药仍然没睡觉”,他对自己身边的卫士田云玉说:“你知道彭德怀原来叫什么名字吗?”
“彭德怀原来叫彭得华,就是要得中华。”[51]再如,1971年林彪死后,毛泽东曾向人打听说∶“李医生(李志绥)的儿子取名李重,重是千里,志在千里,李志绥是不是有野心?”[52]对这种现象,精神病学诊断可能会指为偏执型人格障碍。
按照医学标准,偏执型人格障碍有如下表现:
(1)广泛猜疑,常将他人无意的、非恶意的甚至友好的行为误解为敌意或歧视,或无足够根据,怀疑会被人利用或伤害,过分警惕防卫。
(2)将周围事物解释为不符合实际情况的“阴谋”,并可成为超价值观念。
(3)易产生病态嫉妒。
(4)过分自负,若有挫折或失败则归咎于人,总认为自己正确。
(5)好嫉恨别人,对他人过错不能宽容。
(6)脱离实际地好争辩与敌对,固执地追求个人不够合理的“权利”或利益。
(7)忽视或不相信与患者想法不相符合的客观证据。因而很难以说理或事实来改变患者的想法。
患者的症状至少要符合上述项目中的3项,方可诊断为偏执型人格障碍。具偏执型人格的人少有自知之明,对自己的偏执行为持否认态度。[53]
毛泽东晚年的性格特征几乎符合偏执型人格的上述所有病症表现。心理学研究揭示,老年人的性格特点常常是其青壮年时期性格的加强和发展。青年人和中年人 对自己心理和行为上的弱点,有时能自我控制,所以这些弱点未必会向极端倾向发展。但是,到了老年之后,人的自控力变弱,原来比较隐蔽的性格特征随时可能暴 露出来。毛自青年时代起就是一个“唯意志论”者,又是一个激动型的诗人。他本来就容易受非理性的唯意志和失控的激情所支配,到了他的晚年,这些性格特点便 发展成为偏执的病态。
如果仔细分析毛泽东和他的“敌人们”的冲突之起源和发展,常常会发现,这些冲突的骤然升级,往往涉及一些相对来说无关紧要的事引发的意气之争。在许多 场合,毛明显地表现出上述偏执型人格的第6个特点,即“脱离实际地好争辩与敌对,固执地追求个人不够合理的‘权利’或利益”。毛在“文革”中反复表示:他 与刘少奇的重大理论分歧爆发在1965年1月的中央工作会议上。[54]当时,毛与刘就“四清”的一些问题有一些不同看法,刘在毛讲话时插了话。据与会者 回忆:他们只是各说各的,没有任何直接的冲突。会议闭幕前,邓小平出于照顾毛的身体,建议他可以不参加闭幕式。不料毛不仅勃然大怒,还拿出了《宪法》和 《党章》,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说刘少奇和邓小平剥夺了他的“言论自由”;毛甚至对刘少奇说:“你有什么了不起,我动一个小指头就可以把你打倒!” [55]按照毛的说法,就是在这次冲突之后他下决心要打倒刘少奇。现在看来,毛当时的反应完全与偏执型人格的第一个特点相符,“将他人无意的、非恶意的甚 至友好的行为误解为敌意或歧视”。
1966年8月4日,毛泽东召开了八届十一中全会。此前,毛原本同意刘少奇建议的派工作组进入大学的作法。但在这次会上,毛却出尔反尔,不仅否认自己 曾赞成派工作组,而且攻击刘少奇通过工作组“镇压”“文革”。毛当众指责挖苦刘少奇:“你在北京专政嘛,专的好!”毛还语带威胁地说:“我看垮台好,不垮 台不得了。”这时,刘忍无可忍地表示:“无非是下台,有5条不怕(即不怕撤职、不怕降级、不怕开除党籍、不怕老婆离婚、不怕坐牢杀头——引者注)”。 [56]本来,毛对刘的指责就属于食言自肥、无端寻衅,一旦刘少奇稍稍表示了不满,毛在偏执型人格的支配下,不但不肯认错,而且雷霆震怒。于是毛进一步扩 大事态,他马上写出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把与刘的个人争论归结为与一个假设的“资产阶级司令部”的斗争。同时,毛又改变大会议程,改组政 治局,将林彪确立为接班人。在这个过程中,可以明显地看出偏执型人格的第四个特点,即“过分自负,若有挫折或失败则归咎于人,总认为自己正确”。
从精神病病症的角度来解读毛泽东晚年的多疑和残忍,绝非标新立异或危言耸听。实际上,在发动和领导“文革”的中共上层集团中,有病态人格和精神病病症 的人绝不止毛一个人。例如,江青早在1959年就被多名专家诊断为有“强迫观念和双重人格”[57];康生“建国后一段时期……被毛泽东冷落,中共许多领 导大多熟知其整人善变的习性,同他疏远,所以他一直称病韬晦、深居简出,而且患了很重的精神病。当时康生的病情挺严重,有幻视、幻听的症状,明明窗明几 净,可他偏说有壁虎在爬动。”[58]至于“副统帅”林彪,多名医生(包括他的保健医生)都诊断他精神有问题。“文革”初期李志绥去为他检查身体,一看到 他就认定“是一个精神上不健全的人”。[59]法国学者皮埃尔。阿考斯和瑞士学者皮埃尔。朗契尼克写过一本非常有名的书《病夫治国》。在该书序言里他们写 道:“在人类历史上的某些时候,疯子,能见到幻像的人,预言者,神经官能症患者和精神错乱者,曾经起过重大作用,而且不仅仅是在偶然的机会使他们生而为王 的时候。通常,他们都造成了极大的破坏……”[60]中国那场疯狂混乱的“文革”的领导者们,他们的病态不也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吗?
三、毛泽东的政治幻想:左右毛主义的重要因素
缺乏想象力的领袖人物很难开拓新的局面,取得划时代的成就;但沉溺于幻想中的领袖可能把国家作为巨大的实验室,使整个民族陷入灾难之中。不幸的是,毛 泽东正属于后者。很多晚年毛泽东的研究者在解释他的错误时,常常把缘由归结为毛的“理想主义”。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理想不同于幻想,不符合客观实际和社 会规律的理想只能是空想和幻想。幻想是人抓住现存或历史上某些事物的某些方面,对它们进行观念的加工,用观念的联系代替事物之间客观的、真实的联系,把这 些个别的方面加以夸大而虚构出来的东西。毛泽东的问题很大程度上与他的空想主义和幻想主义有关。如果说1958年“大跃进”中毛试图通过“一天等于20 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等荒唐的口号来“赶英超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这反映了他在经济建设中游离现实、陷入梦幻的空想主义,那么,他发 动“文革”时,企图通过在上层建筑领域内的“不断革命”和“斗私批修”来促进生产力的快速发展,建成一个反修防修的社会主义社会,则突出地表现了幻想对其 政治实践的影响。
从心理学角度来分析,在人类的正常生活中,幻想具有缺失补偿的积极作用,是一种正常的精神现象。但是,当一个人把幻想一味当作现实,便可能被视为一种 精神病症。在晚年毛泽东的日常生活中,不难发现他常常沉溺于幻想之中。据他的卫士长李银桥回忆:1958年,毛泽东到上海。市委负责人为毛安排文娱活动, 征求他的意见。毛泽东想了想说:还是看场“白蛇传”吧。演出时,“毛泽东是很容易入戏的,用现在的话讲,叫‘进入角色’。一支烟没吸完,便拧熄了,目不转 睛地盯看台上的演员。……然而,这毕竟是一出悲剧。当金山寺那个老和尚法海一出场,毛泽东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甚至浮现出一种紧张的恐慌。他嘴唇微微张 开,下唇时而轻轻抽动一下,齿间磨响几声,似乎要将那老和尚咬两口”:“毛泽东终于忘乎所以地哭出了声,那是一种颤抖的抽泣声,并且毫无顾忌地擦泪水,擤 鼻涕。到了这步田地,我也只好顺其自然。我只盼戏快些完,事实上快完了,法海开始将白娘子镇压到雷峰塔下……就在镇压的那一刻,惊人之举发生了:毛泽东突 然愤怒地拍‘案’而起,他的大手拍在沙发扶手上,一下子立起身:”不革命行吗?不造反行吗?‘……在他立起身那一刻,裤子一下子脱落下来,一直落到脚面。 “戏剧闭幕后,”全场的鼓掌声终于将他唤醒。他稍一怔,也跟着鼓起了掌“。但是,在闭幕后接见演员时,”他是用两只手同’青蛇‘握手,用一只手同’许仙 ‘和’白蛇‘握手。他没有理睬那个倒霉的老和尚’法海‘……“[61]这一观剧细节显示,毛很容易进入戏中的虚拟世界,不仅动情大哭,还拍案而起,以致掉 了裤子,大失仪态。如果说这些举止还可被理解为”进入角色“,那么,他对”反面人物“法海的仇恨,乃至于对扮演法海的演员的不理睬,便只能用他不能正常地 从幻想状态中解脱出来加以解释了。
如果说,毛在观剧时表现出来的幻想型行为还只涉及生活模式,那么他在政治行为和政治认知上的习惯性幻想,则可能构成对国家政治生活和社会走向的关键性 影响。更值得注意的是,习惯性幻想可能无意识地支配着他的认知和行为,使他的行动偏离理性轨道。现代心理学认为:无意是对某种对象不自觉的、不由自主的反 映的认识,相当于“下意识”。[62]从这个角度来分析,毛泽东的政治行动常常很明显地受潜意识和政治幻想的支配。下面试作分析。
1.毛的“人民”情结和“帝王”幻境
在毛泽东的潜意识里有一个深深的“人民”情结。一方面,毛以为,“人民”永远渴望着他的领导;另一方面,他又把人民视为可任意摆布的子民。因此,他有理由随时代替人民决定他们的利益,而“人民”会因为对他的依赖而紧紧跟随。
当党的宣传机器把他从“人民的大救星”抬高到“万岁、万万岁”时,这种“人民”情结也脱离了理性认知,转化为毛的潜意识。他不再相信,人民可能期待别 的选择;即便现实揭示出相反的情形,他的这种潜意识也不再改变,而是宁肯生活在自欺欺人的语境中。从更深层次来看,毛的“人民”情结其实不过是他的潜意识 里的“帝王情结”的外化和包装而已。由于毛不便使用“帝王”话语,因此,他只能用“人民”和“人民利益”来曲折地表达自己的驭民企图;同样地,他也随时需 要人民的“山呼万岁”来确认自己“君临天下”的感觉。1966年他先后8次接见上千万各地赴京的“红卫兵”,不仅仅是为了煽动这些幼稚的年青人为他“冲锋 陷阵”,也是为了体验和感受对他个人的崇拜和盲从。当毛在天安门城楼上俯视广场上激动若狂、山呼万岁的百万“红卫兵”时,当天安门城楼被称为“红太阳升起 的地方”时,毛的那种以“人民的天然代表”为包装的“帝王情结”,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从50年代开始,从毛推行的一系列政策里可以看出,人民在毛的政治生涯中只不过是实现其政治幻想的工具,他从来不以民生为念,又时时想操纵民众为自己 的政治幻想服务。50年代后半期,在一次毛与李锐的谈话中,李锐听到毛说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他公开说,我们现在就是搞愚民政策,我们现在就是训政时 期”。[63]由此看来,“人民”和“人民利益”不过是毛的“愚民政策”的一个巧妙的道德籍口而已。
毛泽东一向申明并坚信,他发动的“文革”是符合占人口90%以上的“人民”利益的。1966年6月,正值“文革”风云如火如荼之际,毛泽东在韶山写了 “七律。有所思”,以诗言志,表达了自己发动“文革”的心迹。他写道:“一阵风雷惊世界,满街红绿走旌旗。凭阑静听潇潇雨,故国人民有所思。”[64]高 华对此诗作了精彩的阐释:“当然,人民是不会自发产生正确思想的,惟有人民的化身毛,才能给人民以思想,所以‘故国人民有所思’,实际上是毛代表人民在思 索。”[65]7月8日,毛在给江青的信中提到:“中国如发生反共的右派政变,我断定他们也是不得安宁的,很可能是短命的,因为代表90%以上人民利益的 一切革命者是不会容忍的。”[66]7月16日,毛在武汉畅游长江,当狂热的民众欢呼“毛主席万岁”时,毛回应道:“人民万岁!”[67]8月18日,毛 在第一次接见红卫兵时在天安门上与林彪谈话时又说:“这个运动规模很大,确实把群众发动起来了,对全国人民的思想革命化有很大意义。”显然,毛认为,要使 “人民”的“思想革命化”,就需要由自己来发动“这个运动”加以推动。尽管他高呼“人民万岁”的那一刻或许是真诚的,甚至可能连他自己也被感动了的,但同 时他也坚信,对他高呼“万岁”的“人民”只能由他来代表、由他领导并任由他来“运动”。
与刘少奇、彭德怀相比,毛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行为特征是,当自己的政策给人民带来严重的恶果时,毛不愿意、也不敢面对真相,而是时常退缩到幻想中去,自 欺也欺人。例如,1959年6月下旬,毛泽东在上庐山开八届八中全会前,回访了故乡韶山。在那里,他亲耳听到了乡亲们对“大跃进”的抱怨,目睹了“公共食 堂”的惨状,也听到了一些在第一线工作的基层干部对“大跃进”已经出现的恶果的汇报。面对这种极为困难、悲哀的局面,毛泽东却掉头沉浸在自己的政治幻想 中,吟出了“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1959年6月28日,“到韶山”)和“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1959年7月1日,“登庐 山”)。
这不是什么“诗人的浪漫”,而是政治领袖用幻想来自慰。紧接着,全国发生了“三年大饥馑”,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毛泽东听到了大量有关大饥荒的实情报 告,不得不表示自己不再吃肉,以体现与民共苦,但与此同时,他再次用幻想中的“红霞万朵百重衣”和“芙蓉国里尽朝晖”(1961年,“答友人”)等诗句, 来虚构一幅歌舞升平的图景以自欺欺人。与当时全国民众极其悲惨的处境以及从肺腑中发出的悲怆求救的呼唤相比,与彭德怀在湖南民间考察后写下的民谣“谷撒 地,薯叶枯,青壮炼铁去,收禾童与姑。来年日子怎么过,请为人民鼓与呼”相比,毛的这种幻想是何等的不以民生为念,已毋需多言。从这一现象可以看出,从 50年代起,毛在许多方面经常本能地、无意识地欺骗自己,也试图欺骗党内各级干部和民众,同时创造并维护着他个人需要的自我愉悦的幻景。
到了毛的最后岁月,他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发动的“文革”遭到了全国上下多数人的抵制和否定。他曾经对身边的亲信表示:“我死后,可能不出一年,长了不 出三、四年,会有翻天覆地。民心、军心,我看不在(我们)这边。”[68]显然,他明白自己的“英明伟大”早晚会被颠覆。然而,他却不愿意承认自己这个 “人民领袖”的失败;相反,他顽强地死死抓住“君临天下”的最后感觉。1976年元旦,在批判“右倾翻案风”的高潮中,毛已经是病入膏肓、苟延残喘之身, 但他在《人民日报》上高调发表了自己1965年写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和“念奴娇。鸟儿问答”两首词。前一首词中“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和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等语句,夸张地表现了毛的唯意志论和“万物皆控于我”的意识;而后一首中“鲲鹏展翅九万里”、“背负青天朝下看”之类词句,充 分显示了毛的那种凌驾于神州之上的自负和狂妄。20世纪40年代中期毛写过“沁园春。雪”,词语之间,蔑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自信“数风流人 物,还看今朝”的“帝王情结”,跃然纸上。到了毛将死之即,他的这种心态毫无改变,尽管失败在即,他依然幻想着自己能“鲲鹏展翅”式地在政治上随意挥洒。 更准确地说,毛此刻只能在文学幻境里体验自己的“伟大”和“历史地位”了。他生前看过的最后一部电影是“难忘的战斗”,当银幕上出现了解放军入城,市民和 学生载歌载舞、敲锣打鼓地夹道欢迎的镜头时,毛老泪纵横。[69]这可以被看作是毛对自己当年的“成功”深深的依恋;也可以被理解为毛对自己晚年的失败和 “君临天下”的即将逝去心犹不甘。
2.“公社”情结:毛的政治幻想
毛泽东还有一个深深植根于头脑中的政治幻想,即“公社”情结。“大跃进”时期它表现为毛鼓吹的“人民公社”,其模式觅自《张鲁传》。“文革”时期,它又改头换面地变成了用马克思主义包装的“巴黎公社”。
毛对“巴黎公社”的钟情可追溯到1926年,这一年3月18日他在国民党政治讲习班演讲,题目便是“纪念巴黎公社的重要意义”。[70]在1959年 的庐山会议上,毛又用“巴黎公社”为理论武器整过彭德怀。[71]“文革”之初的1966年7月和8月,他把北大聂元梓等7人写的“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 报”称为“20世纪60年代中国的巴黎公社宣言书,意义超过巴黎公社”[72],“是20世纪60年代的巴黎公社宣言──北京公社”[73].在他主持制 定的“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即《十六条》)中也这样写道:“文化革命小组、文化革命委员会的成员和文化革命代表大会的代表的产生,要象巴黎公 社那样,必须实行全面的选举制。候选名单,要由革命群众充分酝酿提出来,再经过群众反复讨论后,进行选举。……可以由群众随时提出批评,如果不称职,经过 群众讨论,可以改选、撤换。”[74]1966年11月,在毛泽东第6次接见“红卫兵”时,“副统帅”林彪代表毛讲话说:在毛主席正确路线的指引下,我国 广大革命群众,创造了无产阶级专政下发展大民主的新经验。这种大民主,就是党无所畏惧地让广大群众运用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大串连的形式,批评和 监督党和国家的各级领导机关和各级领导人。同时,按照巴黎公社的原则,充分实现人民民主权利。没有这种大民主,不可能发动真正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不可 能实现人们灵魂深处的大革命,不可能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搞深搞透,不可能挖掉修正主义的根子,不可能巩固无产阶级专政,不可能保证我们国家沿着社会主 义、共产主义的道路前进。这种大民主,是毛泽东思想同广大群众相结合的新形式,是群众自己教育自己的新形式。这种大民主,是毛主席对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无 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学说的新贡献。[75]1967年1月31日,《红旗》杂志在1月夺权的高潮中发表了“论无产阶级革命派夺权斗争”的社论,其中 有这样一段话:“毛主席把北京大学的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的大字报称为20世纪60年代的北京人民公社宣言。这时,毛主席就英明地天才地预见到我们的国家机 构,将出现崭新的形式。”[76]
其实,被毛高度赞誉的聂元梓等人揭发北大校长陆平的那张大字报,与巴黎公社式国家机构重建,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当年,刘少奇下台前对此也百思而不 解,他对伍修权说过:“我把北京大学聂元梓的大字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实在看不出它的意义为什么比巴黎公社宣言还要重大。”[77]比较习惯于理性思考的 刘少奇可能至死也未明白,毛的“公社”情结并非理性认知,而只是政治幻想,岂能以理论之?毛当时拉过“巴黎公社”这面旗帜,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鼓动全国“造 反”、“夺权”提供一些马克思主义包装的理论依据和道德基础罢了。那么,毛当时是否真就“巴黎公社”模式深思熟虑了呢?答案恐怕是否定的。与其说毛确认 “巴黎公社”模式是取代当时的党政权力结构的最佳选择,还不如说,有关“文革”要走“巴黎公社”道路的说法,不过是折射出毛潜意识里的“公社”情结。
毛在“文革”早期提出“巴黎公社”道路之后,中国还真出现了仿照毛的说法而建立的中国式“巴黎公社”。1967年2月5日,上海市“造反派”夺了中共 上海市委的权,建立了新政权组织,特地命名为“上海人民公社”。这是张春桥揣摸毛关于“巴黎公社”的说法而安排的名称和形式。“上海人民公社宣言”称:目 前由各造反组织协商推举群众代表,与驻军负责人和革命领导干部组成“三结合的临时的过渡性的权力机构,行使公社的领导权力”;最终目标是,“由革命群众按 照巴黎公社原则选举产生”:“上海人民公社的一切工作人员,都只有为人民服务的义务,绝没有做官当老爷的权利。谁要脱离群众,包办代替,甚至压制群众,专 断独行,就必须随时撤换清洗”。[78]看起来,“上海人民公社宣言”阐述的“崭新权力形式”的构想,正符合毛泽东反复宣称的反官僚主义、追求政治平等、 恢复巴黎公社伟大理想的“文革”目标。然而,它却意外地遭到了毛泽东的激烈批评:“如果都改公社,党怎么办呢?党放在哪里呢?公社里的委员有党员和非党 员,党委放在哪里呢?”“全国都改,就得发生改变政体,改变国号,有人不承认,很多麻烦事,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毛甚至说:“巴黎公社是1871年成立 的,到现在96年了,如果巴黎公社不是失败了,而是胜利了,那么,据我看呢,现在也已经变成资产阶级的公社了。……”不久,毛又说:“有人说选举很好,很 民主,我看选举是个文明的字句,我说不承认有真正的选举。”[79]
将毛对虚幻的“巴黎公社”道路的高度赞扬和对现实的中国式“巴黎公社”的刻意贬低加以对比,可以发现,原来他对巴黎公社全民选举的民主新政体的憧憬, 不过是他无意识中的幻境。当上海的“造反派”天真地按照幻境构筑新政体时,毛却从中看到了这种制度试验对自己的“天下”的威胁。事实上,毛的“公社”情结 不过是叶公好龙式的幻想,他还没糊涂到把自己的权力建构在无法确实操控的海市蜃楼之上。毛发动“文革”的本意,无非是要清除党内异己,确保大权独揽。尽管 他曾把幻想中的“巴黎公社”道路拿来作为挥舞的旗帜,但却不愿意真正的巴黎公社式民主选举把他的权力体系变成虚渺的存在。所以,毛果断地指示,“上海人民 公社”改名为“上海市革命委员会”,而“革命委员会”的产生,要在“大联合”、“三结合”的基础上由上级批准,这与“文革”前的任命制并无区别。于是,一 场号称以“改变官僚体制”为目的之“文化大革命”,最后仍然回归到党的集权专制。这个在“文革”中形成的新官僚体制,甚至比“文革”前的更加集权,更加专 制,更加法西斯化。与此同时,所谓“巴黎公社的原则”也变成了故纸堆里的垃圾。
3.毛的政治幻想的心理根源和行为表现
心理分析认为,意识与潜意识或无意识组成了人的精神世界。人的精神活动常常在它们中间寻求平衡。潜意识或无意识是意识的深层部分,包括原始冲动、本能 以及各种欲望,由于社会标准不容,它们往往得不到满足,被压抑到无意识中。每当人的意识以及欲望受到挫折时,人就可能下意识地启动“自我防御机制”,以保 护自己。这样的“自我防御机制”包括转移/替代,合理化/文饰,反向(以相反的行为表现),歪曲,幻想,推诿,补偿,升华等等。由于这种自我保护是在无意 识状态下进行的,便带有自欺欺人的性质。从这个角度来看,以上关于毛的政治幻想的心理根源和行为表现就有了一些心理学方法的新解释。
在毛泽东的心灵深处,他显然自视为高于“秦皇、汉武”的“千古一帝”。
但在当今世界,他已无法公开称帝。因此对毛来说,他只能经常性地通过“压抑”把“帝王情结”藏到无意识中去。另一方面,他也不时会启动“转移/替代” (用另一个目标替代原来的目标)机制,即采用冠冕堂皇的“人民”这一集合名词来替代他的帝王情结。毛经常下意识地运用的另一种机制是“合理化/文饰”的手 法。比如,他自命为“人民利益”的唯一代表,从而将自己不合理的行为合理化。毛在“文革”初期对“巴黎公社”的鼓吹,也充分表现了他把自己不合理的做法通 过某种自欺性程序变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的心理过程。而当他否定“上海人民公社”这一“巴黎公社”道路的实践时,他使用的是“自我防御机制”中典型的“反 向”行为,即他的“自我”为了控制或防御某些不被允许的冲动而有意识地作出相反的举动,因此他不顾自己当初对“巴黎公社”道路的美誉,而毫不留情地贬低 “巴黎公社”的不适用,又嘲笑全面选举的幼稚。
进一步来看,毛泽东打倒刘少奇并铲除一大批党内异己的“文革”运动,显然是不合常理的。为了保护自己免受责难,毛的一系列行为模式基本上符合心理学所 说的“自我防御机制”。首先,他把自己与刘少奇之间无原则的“权力斗争”,深深地掩藏到无意识层次里;其次,他用另一个“光明正大”的目标,来替代说不出 口的真正目的,“继续革命”就是一面这样的“旗帜”;再次,他用充满道德感召力的“按照巴黎公社的原则,充分实现人民民主权利”的诉求,试图把冷酷的充满 私人目的的高层权力斗争合理化。
毛泽东1955年在嘲笑所谓的“胡风反革命集团”成员时说过:“他们不但需要欺骗别人,也需要欺骗他们自己,不然他们就不能过日子。”[80]从心理分析的角度来认识,把这句话理解成毛泽东“文革”时期非理性心态的写照,大概是十分恰当的。
「注释」
[1]有关本文中“理性”和“非理性”的定义,可参考下列中英文著作:Richard
[2]Wolin.The Seduction of Unreason:the Intellectual Romance withFascism :From Nietzsche to Ppostmodernism.Princeton ,N.J.:PrincetonUniversity Press,2004;John Dunn.The Cunning of Unreason:Making Ssenseof Politics ,New York:Basic Books ,2000;Jonathan Baron.Rationalityand Intelligenc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5;。吴宁《社会历史中的非理性》,武汉:华中理工大学出版社,2000年;胡敏中《理性的彼岸:人的非理性因素研究》,北京:北京师 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夏军《非理性的世界》,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3年。
[3]Edgar Snow.The Long Revolution.New York :Vintage ,1971.p.175.[4]李志绥,《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94年,第508-509页。
[5]陈小雅,《中国“丈夫”:毛泽东情事》。香港:共和出版有限公司,2005年,第337-338页。
[6]黄峥,《王光美访谈录》。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200页。
[7]巴人,“毛泽东震怒——震动高层的‘窃听事件’”,《北京日报》,2007年6月19日。
[8]最后的处理自然是对那位来自农村的姓刘的录音员最重。据李志绥回忆,刘某被立即送去陕西劳改。据北京的知情者告知:直至“文革”结束,此人都未被“解放”。
[9]同注[3],第354-355页。
[10]同注[3],第354-355页。
[11]同注[3],第354-355页。
[12]载宋永毅主编,《中国文化大革命文库(第二版)》。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6年。
[13]同注[3],第388-389页。
[14]梁壁辉,“驳‘有鬼无害’论”,载《文汇报》1963年5月6日。
[15]“中共中央批转文化部党组关于停演‘鬼戏’的请示报告”,载宋永毅主编,《中国文化大革命文库(第2版)》。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6年。
[16]郭金荣,《毛泽东的黄昏岁月》,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1990年,第161-164页,第195-198页。
[17]同注[3],第343页。
[18]《反叛的御医:毛泽东私人医生李志绥和他未完成的回忆录》。香港:《开放》杂志社,1997年,第29页。
[19]丁抒,“毛泽东和他的女译电员”,载香港:《开放》杂志,2000年4月号。
[20]“文革”开始后,由于原来处理军委日常事务的罗瑞卿、贺龙等人先后被打倒,经毛泽东的批准,军委成立了一个由叶剑英、杨成武和肖华组成的“三人小组”,处理军委日常事务。这对于林彪集团,事实上是一种制衡。
[21]同注[3],第464页。
[22]张云生,《毛家湾纪事:林彪秘书回忆录》。香港:存真社,1988年,第87-88页。
[23]黑雁南,《十年动乱》。香港:星辰出版社,1988年,209-210页。
[24]吴法宪,《岁月艰难:吴法宪回忆录》。香港:北星出版社,2007年,第672-677页。
[25]同注[3],第508页。
[26]《人民日报》,1974年1月18日。
[27]范硕,《叶剑英在非常时期》。北京:华文出版社,2002年,第430页。
[28]《共和国重大决策出台内幕》。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1998年,第653-654页。
[29]范达人,《梁效往事》。香港明报出版有限公司,1995年,第19-20页、39-40页。
[30]沈容,《红色记忆》。香港:天地图书出版公司,2006年,第206-207页。该书作者在网络上发表她全书摘录时的标题是“我所见所闻的几位毛泽东身边女孩”。
[31]见中共中央1976年2月2日的文件“中共中央关于华国锋,陈锡联同志任职的通知”。文件说:“经伟大领袖毛主席提议,中央政治局一致通过, 在叶剑英同志生病期间,由陈锡联同志负责主持中央军委的工作。”当时叶剑英并未请病假,而是毛泽东“钦定”他“生病”,从而夺了他的军权。
[32]同注[17],第46页。
[33]原载香港《动向》杂志2005年8月号。张玉凤的这一回忆现在越来越被研究者们认为是真实的。
[34]同注[17].另外见郭金荣的《毛泽东的黄昏岁月》,第119-120页。
[35]凌锋,“有关张玉凤的补遗”,载《闲话毛伯伯》。香港:《当代》月刊出版社,1993年,第80-81页。
[36]同注[15],第185-187页。
[37]见“中共中央关于‘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反党集团罪证(材料之一)’的通知及附件”,中发[1976]24号,1976年12月10日。
[38]同注[3],第561页。
[39]余英时,“在榻上乱天下的毛泽东——读《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载《反叛的御医:毛泽东私人医生李志绥和他未完成的回忆录》,第84-87页。
[40]同注[3],第588页。
[41]同注[3],第221页。
[42]同注[3],第105页。
[43]林彪“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讲话”,载宋永毅主编,《中国文化大革命文库(第2版)》。
[44]“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批判朱德纪要”,载宋永毅主编,《中国文化大革命文库(第2版)》。
[45]“中共中央批转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关于康生、谢富治问题的两个审查报告”(1980年10月16日),载宋永毅主编,《中国文化大革命文库(第2版)
》。
[46]类似见解可见高文谦的《晚年周恩来》(香港:明镜出版社,2003年),第94-95页;亦见张戎、乔。哈利戴的《毛泽东:鲜为人知的故事》,香港:开放出版社,2006年,第449页。
[47]华飞,“‘军事林彪’和‘政治林彪’”,载《华夏文摘赠刊》第314期(2002年11月18日);又见舒云的《林彪画传》,香港:明镜出版社,2007年,第535页。
[48]毛泽东,“给江青的信”,载《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12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71-72页。
[49]王年一、何蜀,“重议1970年的庐山会议及毛泽东、林彪冲突之起源——在‘设国家主席’之争的背后”,原载美国《当代中国研究》第2001年第1期[50]丁凯文主编,《百年林彪》。香港:明镜出版社,2007年,第402页。
[51]“中共中央关于组织传达和讨论‘粉碎林陈反党集团反革命政变的斗争(材料之二)’的通知及附件”,1972年1月13日,中发[1972]4号。
[52]权延赤,《红墙内外》。呼尔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72页。
[53]同注[17],第237页。
[54]《中国精神疾病分类方案与诊断标准》,东南大学出版社,1998年。该标准1989年第一次公布,全书的电子版可 见:http://zgxl.net/xlzl/cjxljb/ccmd2r.htm.[55]毛泽东“会见斯诺的谈话纪要”,载《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 (第13册)。
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173页。
[56]郭家宽编,《历史应由人民书写:你所不知道的刘少奇》。香港:天地图书公司,1999年,第77页。
[57]高文谦,《晚年周恩来》。香港:明镜出版社,2003年,第126-127页。
[58]同注[3],第246-248页。
[59]王凡、东平,“五进中南海:中央保健局局长王敏清”,载《传奇。传记文选选刊》,2006年第6期。
[60]同注[3],第436页。
[61][法国]皮埃尔。阿考斯,[瑞士]皮埃尔。朗契尼克著,郭宏安译,《病夫治国》。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页。
[62]权延赤,《走下神坛的毛泽东》。台北:晓园出版社,1991年,第48-50页。
[63]冒从虎、冒乃健编,《潜意识直觉信仰》。石家庄市:河北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70-71页。
[64]“李锐先生访谈录”,2007年10月1日,原载《议报》第322期http://www.chinaeweekly.com.[65]《毛泽东传(1949-1976)》(下),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1155页。
[66]高华,“从‘七律……有所思’看文革的发动”,《炎黄春秋》,2004年第1期。
[67]同注[46].[68]《人民日报》,1966年7月26日。
[69]同注[17].[70]《毛泽东传(1949-1976)》(下)。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1451页。
[71]载《毛泽东文集》(第1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33页。
[72]毛泽东,“关于如何对待革命的群众运动”,载《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八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448页。
[73]“毛泽东对中央负责人的讲话”(1966年7月),载宋永毅主编,《中国文化大革命文库(第2版)》。
[74]“毛泽东在中央常委扩大会议上的讲话”,(1966年8月4日),出处同上。
[75]出处同上。
[76]“林彪在接见全国各地来京革命师生大会上的讲话”,(1966年11月3日),载宋永毅主编,《中国文化大革命文库(第2版)》。
[77]载《红旗》杂志1967年第3期。
[78]鲁彤、冯来刚,《刘少奇在建国后的20年》。长春:辽宁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65页。
[79]“一月革命胜利万岁—上海人民公社宣言”,原载1967年2月7日《解放日报》。
[80]《毛泽东思想万岁》。北京:1969年,第667-672页。
[81]《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5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年,第160页。
沈从文笔下的丁玲:土娼一样的肉欲情魔
2015年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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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与妻子张兆和 丁玲认为,沈从文按照自己的低级趣味,把她描绘成一个“肉体与情魔”、与湘西土娼毫无二致的女人,把她跟胡也频的结合写成是单纯肉体结合,并有意无意地在她的私生活中蒙上一层粉红颜色。本文摘自2009年第3期《博览群书》,作者陈素娟,原题为《从女性视角看丁玲交恶沈从文》。 1933年5月14日,丁玲在上海被国民党特务绑架,当时几乎无一人敢出面揭露此事。尚在青岛大学任教的沈从文得知后,于5月25日写下了《丁玲女士被捕》一文,并在胡适主编的《独立评论》上刊出,后又在《大公报文学副刊》上相继刊登出《丁玲女士失踪》以及《记丁玲女士跋》两篇文章。不久,忽然听到丁玲遇害的传闻,正在为老友奔走呼号的沈从文感到无比愤怒和悲伤。正是在这种情绪下,才有了《记丁玲女士》(后改名为《记丁玲》)一书。当该书在天津《国闻周报》上连载时,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这不能不说给当局施加了一定的压力,从而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丁玲的危险性。 近50年后,这份记忆在80年代初被唤起。身为传主的丁玲一反常态,对过去20年给予她政治迫害的人默不作声,却对这部关于她本人的传记痛骂有加、嗤之以鼻。1980年春,丁玲在《诗刊》第3期上发表了《也频与革命》,文中称《记丁玲》是“一部编得很拙劣的‘小说’”、“胡言乱语”、“连篇累牍”,并斥作者沈从文为“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斤斤计较个人得失的市侩,站在高岸上品评在汹涌波涛中奋战的英雄们的高贵绅士”。两人过世之后,“树欲静而风不止”,由此而引起了一段“丁沈文坛公案”,研究者各持己见,争论不休。其中多数是站在同情沈从文的角度,批评丁玲的“有失偏颇”。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大多都从强调丁玲的政治性出发。这不免引人深思:难道就因为政治信仰的不同,曾经被传为“文坛佳话”的深厚友谊就这样破裂了吗?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存在呢? 丁玲本人曾对一个研究者这样解释:“我被捕后,有一年沈从文又到了常德。有两个文学青年,也是他的崇拜者去看他,并告诉他我母亲在常德,问他要不要去看望。他说没时间了,不去了。这两个青年很气愤,将情况如实告诉了我母亲,认为他太不够朋友了。等到后来我母亲将这一情况告诉我之后,我也很生气,这叫什么朋友?建国前夕,我回到了北京,雪峰同志告诉我,我被捕后,他曾找到沈从文,恳求他出面保我出狱,一切费用由党负担,但却遭到了沈从文的断然拒绝,他表示不能插手这件事了。这就说明,沈从文怕得要命。而他写什么《记丁玲》,好像和我友谊多么深厚,纯粹是伪君子。通过这两件事,我实在不愿再理他了。”(袁良骏《丁玲:不解的恩怨和谜团》)后来,在她的回忆录《魍魉世界风雪人间》(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版,第82-83页,第91页)里,也有过类似的记载: 1934年他返湘西,路过常德,住在第二师范学校,有师生建议他应该去看一看我母亲,但他不去;第二师范的同学们就自行去我家看望我母亲,并在我母亲面前说了一些不平的话。原来那时沈从文正以挚友的身份在报纸上发表《记丁玲》的长文。我母亲是饱经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过来人,对此倒没有什么很多的感慨,只觉得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值不得大惊小怪;她曾经把这些事当成别人的事那样讲给我听。而我心里却有点难受。我对这个人的为人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在那种风风雨雨的浪涛里,他向来胆小,怕受牵连,自是不必责怪的。我理解他并且原谅他。只是再次见面时,总有一丝不自然。、、、、、、哪里料到,后来沈从文却不愿意借用他的名义接我母亲到上海向国民党要还女儿。 撇开这两件事的真伪不谈,在那个白色恐怖的年代,即使沈从文因胆小没敢去做那两样事,也不该成为四十多年后遭骂的理由,更何况丁玲早在上个世纪30年代末就知道上述情形了。丁玲在当时并没有痛斥沈从文,建国后,还曾两度探望过他。直到70年代末,当丁玲首次接触到这部关于她本人的传记后,两人的关系才发生了逆转,个中答案似乎只能在这本书里去寻找。本文试图从女性的视角来探究丁玲何以对这部《记丁玲》产生如此强烈的反感。 关于丁玲初次看到这部传记的情形,她的丈夫陈明后来曾这样描述道:“开始丁玲还没有心思翻阅,后来越看越生气,她认为有些东西是胡编乱造的。有人建议她写文章辟谣,丁玲说,我在政治上背了许多黑锅也没有辟谣,沈从文说生活上的黑锅,我看就不必辟谣了。”(李辉《沈从文与丁玲》,湖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1月第1版,第156页)既然丁玲自己都说“不必辟谣了”,《诗刊》的编辑来约稿时却忍不住违背了初衷,由此看来,沈从文所写的《记丁玲》确实在某些方面招致了传主很强的负面情绪。 作家写传记时,都会带上自己的主观色彩和感情,但为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写又有所区别。前者考虑到传主阅读时的感受往往会有所避讳;后者则少了一些顾忌,更容易信笔写去。沈从文《记丁玲》的写作显然是属于后一种,他是在获知丁玲遇害且信以为真的情形下开始撰写的,《丁玲女士失踪》及《记丁玲跋》两篇文章都曾提及此事。因此,世人所看到的《记丁玲》是作者的率性之作。所谓率性之作,真实之余,难免不会因无拘束而流于草率,而这种草率又常常易于引发读者的误解。 1979年暮秋,来华访问的日本女汉学家中岛碧女士赠送给丁玲香港版的《记丁玲》,并说明此书是她研究传主的第一手资料。同时,中岛碧还提出对书中的几处疑问,这些疑问不禁驱使丁玲开始阅读这部关于自己的传记。通过阅读,丁玲在这本书的好多空白处都注上了红批。据陈漱渝先生统计,所写的眉批、旁注多达127条,且多为反驳之辞,足见她当时是何等的不满! 在丁玲的诸多批阅意见中,最为突出的是两条:一是她不能忍受沈从文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对左翼革命者加以歪曲和嘲弄;二是她认为沈从文在用自己的眼光和低级趣味来描绘丑化她的人格形象和生活。后者其实才是让她最讨厌最不能容忍的。丁玲曾对其夫陈明说过“我最讨厌拿他的眼光和趣味看生活”,这句话表明了她的心声。(李辉《沈从文与丁玲》第156页)李辉在《沈从文与丁玲》一书中作过这样的分析: 其实,丁玲应该还有更内在更直接的原因,这就是她一再对人提到的沈从文笔调趣味的不满。她是一个政治性极强的人,但她同时是一个女人,一个步入暮年的女人。女人,特别是到这种年纪的女人,很难赞同将自己的私生活毫无掩饰地公开,更何况她认为有许多是“编造”的故事。(李辉《沈从文与丁玲》第169页) 尽管丁玲本人也曾与友人说过:“我至今不愿驳斥他,是因为我总觉得个人私生活没有什么重要,值不得去澄清。”(徐小玉《丁玲与徐霞村之交》)若果真是这样,就不会有《也频与革命》,更不会有后来的“丁沈之争”了。 那么,丁玲究竟是如何评价此书的呢?结合1992年岳麓书社出版的《记丁玲》来看丁玲的批语: 她们一面读书一面还得各处募捐。为时不久,她们住处似乎就同那些名教授在一个地方了。至少瞿秋白兄弟同施存统三人,是同她们住过一阵子的。(第53页)丁批:“又是胡说!” 、、、、、、她的年岁已经需要一张男性的嘴唇同两条臂膀了。、、、、、、倘若来了那么一个男子,这生活即刻就可以使她十分快乐。(第65页) 丁批:“沈从文常常把严肃的东西,按他的趣味去丑化。我很不喜欢他的这种风格。在他的眼睛里,总是趣味。” 她虽然同这个海军学生住在一处。海军学生能供给她的只是一个年青人的身体,却不能在此外还给她什么好处。(第83页) 丁批:“混蛋!” 她的年纪已经有了二十四岁或二十五岁,对于格雷泰嘉宝《肉体与情魔》的电影印象则正时常向友朋提到。来到面前的不是一个英隽挺拔骑士风度的青年,却只是一个像貌平常,性格沉静,有苦学生模样的人物、、、、、、(第124页) 丁批:“看把我写成一个什么样子,简直是侮辱!完全是他的低级趣味的梦呓!” 正如陈漱渝先生所归纳的“丁玲认为,沈从文按照自己的低级趣味,把她描绘成一个‘肉体与情魔’、与湘西土娼毫无二致的女人,把她跟胡也频的结合写成是单纯肉体结合,并有意无意地在她的私生活中蒙上一层粉红颜色”。(陈漱渝《干涸的清泉――丁玲与沈从文的分歧所在》)其实任何一位女性在看到自己被描述成这样一个不堪入目的形象时,都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何况丁玲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知识女性。 其实,原书中多处不惜笔墨称赞丁玲,如: “不拘什么成篇成本的小说,给她看过以后,请她说出点意见时,这意见必非常正确,决不含煳。”(第77页) “她的谈话同写信一样,要说什么话时,就说出来,所说的多些时,不使人觉得烦琐,所说的极少时,也使人领会得出那个意思。”(第78页) “因为她知道必需用理性来控制,此后生活方不至于徒然糟蹋自己,她便始终节制到自己,在最伤心的日子里,照料孩子,用孩子种种麻烦来折磨自己精力与感情,从不向人示弱。”(第235页) 类似这样的夸奖虽也不少,却不足以抵消那几句看似简简单单的“生活掠影”。丁玲出生于旧式家族,尽管受到过“五四”时期“自由”与“民主”的洗礼,但传统的女性定位在她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沈从文给她的“生活上的黑锅”,是她不愿被人所知道的,最起码是不愿从沈从文的口中传出。丁玲曾对周良沛说过:“认我是老乡和朋友的人,在我受罪的时候,还拿我来迎合小市民编造这样的故事,就是朋友?”(周良沛《也谈所谓的丁、沈“文坛公案”――与周健强先生商榷》)虽然沈从文写的也许是真实,却不是丁玲想看到的真实,这种真实粉碎了丁玲的心理堤防。从过去的行为表现就可知沈从文并无恶意,只是他并不了解自己的老友,凭着固有的天真,认为“她需要人家待她如待一个男子”,而忘了她事实上是一个女子,矜持在她的血液和骨子里流淌。况且沈从文作为一个男性作家,在长久以来的男权意识为中心的社会意识形态里,自然带着男性话语表达方式,对丁玲的描写不无先入为主的看法。而从另外的女性视角来看,是会对这种男性叙述方式产生反感的。类似的叙述方式对女性的解读常常显得过于简单,忽视了复杂的女性心理,而表象化的描写又容易使读者对其笔下的女性人物产生误解。 追求自由,不代表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在丁玲的感情生活中,无论她扮演怎样一位出格的新女性角色,其情感生活都是不愿被暴露在世人面前的。与冯雪峰“感情的散步”(沈从文语)也好,与汉奸冯达的同居也好,在外人看来,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沈从文偏偏用写实和略带调侃的笔法道出了事情的表面经过,意在表现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丁玲。丁玲对此很不以为然, 她明确表示不喜欢沈从文“用‘有趣的’眼光看世界,也用‘有趣的’眼光看朋友”。(徐小玉《丁玲与徐霞村之交》)应该说,沈从文本无意诋毁丁玲,他所犯的“错误”实际上是几乎所有旧时代的男性作家共同的通病,即全然站在男性的立场、以男性的眼光去审视女性,而无法真正以“换位”的方式去体验和同情女性的真实情感。这种“错误”是沈从文本人所没觉察到的,因此实际产生的阅读效果最终往往有悖于作家的初衷。 对此丁玲一直都无法释怀,以至于在以后的几年内,她稍有机会就会对沈从文及其著作《记丁玲》攻击一番。1981年初,丁玲在《文汇增刊》上发表了一篇回忆性散文《胡也频》。在此文中,她是这样描述沈从文的:“他(指胡也频)曾是一个金铺学徒,有劳动人民的气质。他不像有些绅士或准绅士,戴着有色眼镜看世界,把世界全看扁了,卖弄着说点有趣的话,把才能全表现在编纂故事上,甚至不惜造点小谣,以假乱真,或者张冠李戴,似是而非,哗众取宠。” 1983年4月18日,丁玲等访问巴黎。接受采访时,丁玲谈到沈从文:“他写的那本《记丁玲》全是谎言,是小说,着重在趣味性。”(转引自姜穆《沈从文的性格与婚姻》) 丁玲怎么也不肯承认此书的真实性。在她看来,褒也罢贬也罢,都是作者“编造”的,不符合实情,不该成为后人认识她研究她的“入门书”。当有人因编著《丁玲集外文选》的需要而找到丁玲时,她断然表示:“你要研究我,一定不要受沈从文的影响。他那两本书,是他任意编造的小说,毫无参考价值。他以为我死了,信口开河,胡编乱造的小说,我一定要在他生前写一篇文章,说明真相。”(袁良骏《丁玲:不解的恩怨和谜团》)由此可见丁玲“辟谣”的急切性,那本书的伤害让这个久经风雨的女人不得不一再站出来为自己辩护。 时至今日,“丁沈之争”已成为历史,个中的是非曲直,外人很难给出准确的判断。从那个年代走出来的知识分子都或多或少地带上了彷徨、脆弱、敏感、忧郁的时代病,一句有意无意的话都可能使他们的神经绷紧,露出警惕的眼光。但两性之间不同的观念和视角恐怕才是造成“丁沈之争”的内在原因,而两人彼此间的误解,直到他们去世也未能消除,这不能不让人感到遗憾。 来源:凤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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