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你们小年轻啊,肯定都是支持他(指张维迎)的说法,不支持他(指林毅夫)。」朱永嘉先生看到记者手捧的《人物》杂志封面上正好是上述二人,马上半开起了玩笑。这个85岁的老人时不时会在网上被称作「文革余孽」,就在4月底,他的博客上还新发表了一篇文章,大标题上写:照搬西方法制是一种懒人的思维方式。立刻有人在评论里拿「文革」的事情嘲讽他,但他却反思起了自己的行文——我毕竟从那个年代过来,写的东西呢,落笔还是有一点凶,显得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样不大好。这让他看上去不像一般网络骂架语境下的「毛左」。一个简单的佐证是,他与前些年几乎被民间推上右派代表位置的朱学勤,一度关系良好。朱学勤整理过其履历,朱永嘉曾任复旦历史系总支书记,后来华东局组织反修写作班,地点在李鸿章为爱妾购置的「丁香花园」,集体笔名「丁学雷」,寓意丁香花园学雷锋,朱永嘉在「丁学雷」统领历史组,「文革」中分管上海文教,相当于今天的宣传部长。他是权倾一时的海上闻人,中央领导一度想把他上调当文化部长,但张春桥不放。「四人帮」倒台后,他曾书生意气地提议上海发动武装政变,「再造一个巴黎公社」,当然难逃牢狱之灾。1988年,已蹲过11年号子的朱永嘉提前保外就医。按照原先14年的刑期算,他出狱时应该已经过了退休年龄,「文革」前的工作单位复旦大学不必再安排其就业,然而他也算不上正常退休,于是学校只负责了住处和每月两百块生活费。很长一段时间,他靠给台湾三民书局整理古籍维持生活,《唐六典》、《容斋随笔》、《春秋繁露》,20块美金1000字,几百万字下来,收入也算不菲,但毕竟辛苦。后来大病住院一场,手术费沉重,是朱学勤几番介绍他到「沙龙性质的习明纳尔(seminar)」去讲课,地方在郊区,参加者「有一些老板什么的」,接过去半天一天,讲讲明史,讲讲曹操,讲课费开得颇高,生活就此宽裕下来。和朱学勤的来往近年渐少,朱永嘉没有深究原因,「可能是因为忙,也可能是因为毕竟道不同吧」。尽管能接受各种意见,也很少跟人红脸,但他始终坚持中国走西方的路不行。至于为什么不行,他会跟你从将近3000年前的历史娓娓道来:「春秋时期就有市的概念,但这个市是有从属性的,是为了满足官僚阶层需求而存在的;西方的市呢?市民社会。中国没有这个概念的。」朱永嘉生在上海,虽然身材高大体格健硕,看上去不像上海人,但一开口便是笃悠悠的吴语普通话,很多停顿和语气词,还要在句尾加上「的」,和网上的战斗檄文判若两人。「要走西方那条路,说到底就是要利益再分配,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能够好好谈的,利益再分配,那就要乱的呀。」他举了一连串的例子,牛李党争唐亡,新旧党争宋亡,东林阉党明亡,帝后党争清亡,当然还有后来的合作和内战,「(走西方的路)是逻辑推演出来的,但是不符合实际情况,要天下大乱的」。
朱永嘉的小书房一面开窗,另外三面书堆得铺天盖地
旧式读书人这是一种混合了旧式读书人忧国忧民的「左」,以至于朱永嘉也并不受很多自诩左派的人士欢迎。连他自己都说,如果不是反右的时候他正好肺病开刀,躺了一年,早在1957年他就该被划了右派,也就不会再有后来的市委写作组领军人物、姚文元背后的笔杆子朱永嘉。朱的父亲1930年代开始做进口玻璃生意,直到1948年蒋经国为抑制通货膨胀,在上海推行了最终导致经济崩溃的金圆券改革后,父亲预感到「就要不行了」,便把大部分存货都托学徒和亲戚带到台湾。小时候家里的生意做到什么程度,朱永嘉无法说得确凿。但1959年全国陷入饥荒,物资极度匮乏,朱家实在没办法,只好给台湾去信,没想到对岸每月汇来的股息竟有500美金之多。在这样的家境下,朱永嘉在读高中时就瞒着长辈偷偷加入地下党,不能不说有一些「原教旨」的共产主义者气质。这甚至可以从他的住所布局看出来。从提篮桥监狱出来27年,朱永嘉始终住在复旦当时安排的第一宿舍老楼里。房子是一组1940年代日据时期的旧式连排屋,坐东朝西,虽然有两层楼外加三角斜顶,但一进门便是窄而陡的楼梯,每层楼两个房间,厨卫和过道皆尺寸迷你,每个房间的面积也差不多就在六七平方米。因为年代久远,门外的马路不断新修抬高,夏天暴雨总是要倒灌进水,门卫回忆起2013年上海的特大暴雨,「水涨了哈结棍(非常厉害)」。朱永嘉腿脚还利索,卧室仍设在二楼,一楼的小书房一面开窗,另外三面墙,书堆得铺天盖地。一开始房间里连书架都没有,只有两个蓝色铁管上下铺,他便在床上摊书。后来历史系的后辈看不下去,替他置了书架,他也不把上下铺处理掉,挪到隔壁房间,竟把那里变成了外来务工人员临时落脚点。「这样我就在家里也可以田野调查,了解一些他们的生存状况。」除了女儿安排照顾他起居的保姆,在上下铺临时落脚的多是周边做钟点工的阿姨。靠南面一排房子里的一户人家,家里举家移民,本来的住家保姆一下子找不到下家又不愿意回乡,就去央求家里有空床铺的朱永嘉,能不能借宿几日。这就算开了先例,之后的人来人往差不多都是同一个模式,「我也不收他们钱,(他们)出去做工么,有时候回来顺便帮我买买东西,就是跑跑腿,买东西我还要算钱的。」复旦历史系图书馆员李春博从2006年起帮朱永嘉整理一些资料,李记得朱永嘉常常与宿舍旁边的摊贩聊天,有次城管要抓摊贩,摊贩躲进了朱家,老先生还挡着城管与他们理论,最后血压飙高去了医院。他从身边的务工者们那里得到了很多农村的消息,土地荒芜,无人务农,于是深深发愁。他去历史里找答案,但发现眼下发生的变化都「不是什么新东西」,宅基地和承包田不就是北魏的永业田和口分田,赋税制度的变革也大体都能找到对照,「中国的三农问题啊,这样下去没有出路的。」即便如此,他仍相信,如果能回到共产党「最初的革命传统」、「为公、为人民」,这些难题便有了解决的可能。他不否认至今仍怀念毛时代,2009、2010那两年的12月26日,他给毛写情真意切的汇报信,或者去学校食堂吃碗面。他一字一顿,说得特别慢,像要说服记者又像是自问自答地评价毛:「(党内高层)严格限制子女的,恐怕??毛还算一个吧。」谈到1950年的大榆洞,他更是定定看住你,用丝毫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毛是绝对没有意思把位置传给儿子的。对毛的崇敬和追思被带入了他的「文革」叙述里,比起否定「文革」,他倾向于认为毛的本意是发动一场有理想的改革运动,但个中执行层面的偏差和主客观条件的限制使「文革」变为一场失败的教训。部分现当代史学者告诉《人物》记者,朱永嘉愿意如此频繁和看似诚恳平实地讲述「文革」,也是替毛和朱永嘉自己在「文革」中的行为构建合法性。在朱永嘉之前,「文革」叙述多来自受害者,少有的另一方声音或语焉不详如徐景贤,或像聂元梓那样索性「翻供」,一口咬定自己「在法律上没有过错」。相较之下,朱永嘉的回忆显得相当详实,仅仅从1965年批判《海瑞罢官》到1968年「一月革命」收尾的4年间,就整理有20余万字。他准备把回忆分为三部曲,第一部刚刚做完,接下来的两部,是从1968年到1973年林彪事件基本处理完毕,和1973年之后的「最后的文革」。他评价姚文元勤恳朴实,但「毕竟不是科班出身」,除了文艺方面,其他的知识有点薄弱;张春桥城府比较深,行事狠辣,胸襟也不开阔,然而在姚文元批示要发关于《海瑞罢官》的文章后,张却敏感此事可能影响到老领导邓拓,要给他打招呼,提醒他当心。云谲波诡的癫狂时代,一个招呼当然无济于事,就像朱永嘉的「再造一个巴黎公社」救不了倒台的「四人帮」。但他想着,毕竟姚、张对他有知遇之恩:「当时我对局势还是有一个基本的分析,姚文元和张春桥失联,那肯定是出事了。出事了,无非是汪(东兴)动手,华(国锋)做的决定,背后还必须有叶帅支持。怎么办?要么乖乖投降,要么,两军相逢勇者胜。」他提议武装政变,也深知以上海手里的这点兵力并无可能,所以说了「搞一两个礼拜不行,搞一天两天也可以」。写作班子的人又拟了「还我春桥、还我文元」的口号,这些话后来都变成反革命罪状,但朱永嘉想得很开,他觉得自己说不说这些,「排排坐」排下来都差不多,毕竟自己是上海文斗派(区别于武斗派)的领头。1976年10月18日,原先计划好的仙台鲁迅纪念展,他还是照旧作为代表团团长带队前往。行程中有一次累了坐下来歇一会儿,他眼看盯梢的人「急得要死,拼命在找我」。从日本回来以后旋即被隔离审查,他想想自己砍脑袋应该还不至于,毕竟「文革十年,我没有升官呀」,便给母亲带话说,「在里面估计时间长了,给我带一套二十四史吧。」
历史的偶然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金光耀做「文革」口述史多年,他认为朱永嘉有作为历史学者的基本素养,比如回忆到某一事件时,会特意翻阅如《文汇报》、《解放日报》当时的文章,并联系当事人比照记忆,以求在基本史实上不出错。金光耀过去攻中美关系史,因为自己的知青身份逐渐转而对「文革」发生兴趣。2002年替本科生开设「文革」史课程的时候,金光耀的导师、复旦历史系的老总支书记余子道,把朱永嘉介绍给了他。与外界想象略有出入的是,朱永嘉其实并非一开始就愿意谈论「文革」。金光耀自和他认识起,前后做了他两年的思想工作才「终于取得信任」,对方答应开始做口述。而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每次金光耀提到「文革」,必会被朱永嘉岔开话题。金光耀分析,这一方面缘于话题敏感,另一方面则因为朱永嘉对自己和金的要求都很高,「同意谈了以后,必须把背景材料都准备好,他也都要看好。」有学者拿他和同门师弟朱维铮做比较,同样替写作组出过力,朱维铮对「文革」几乎闭口不提,这被认为是歉意的一种表达;而朱永嘉乐于开口,则有粉饰「文革」的嫌疑。与两人都有过接触的金光耀觉得事情可能并不是那么非此即彼。朱永嘉从提篮桥出来以后的身份近乎闲人,而朱维铮彼时已成名成家,既没有谈「文革」的时间,更有诸多顾虑。在去世的半年前,朱维铮约金光耀谈了两个多小时,回忆自己在「文革」初期作为《文汇报》记者,前往北京办事处参加中央领导接见,并和五大造反派接触的一些碎片。此后朱维铮安排弟子逐一在病榻前交接学术研究的未竟事宜,又在去世前一周再度约金光耀周六上门做「文革」访谈。然而就在周五,他的肺癌病情突然恶化,最终于周六下午去世。金光耀做过不少「文革」小将乃至干将的访谈,在他印象里,朱永嘉即便对毛的大部分都是信奉的,也始终反感暴力,并且能容得下不同看法。其他不少毛的追随者会一上来就要问明金对「文革」的看法,当得知他持否定态度后,便不愿多言语。在与朱永嘉对谈数月并一次次核实、修改,历时两年写成口述史后,他的判断是,朱永嘉「并没有刻意要讲自己的『文革』叙述」,而除开观点不同外,在历经曲折后仍能执着梳理历史,这也让金光耀心怀敬意。虽然被下放到黄山茶林场7年,金光耀治「文革」史时,对这位曾经的「文革」风云人物依旧抱有理解。他甚至引用复旦元老金冲及的话来描述小人物在历史洪流中的无从选择——「如果我在,我也不能保证不会走朱永嘉的路。」(记者注:金冲及在朱永嘉之前担任罗思鼎小组组长,后随石西民一同调任北京,「文革」期间石西民被打倒,金冲及亦未在「文革」前线担任工作。)几乎如出一辙的,朱维铮也因为跟随《文汇报》北京办事处一起炮打过张春桥,在1970年被隔离审查。朱维铮的师弟刘其奎曾笑他「因祸得福,不然说不定会落得与朱永嘉一样下场,坐个十年八年监狱」,而朱维铮并不言语,只点头称是。朱永嘉意外地在这一点上和金光耀站到一起,抛弃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他不止一次提及历史的偶然性,甚至带上一点宿命论。虽然需要翻看当时的报刊才能确认,但他大约摸记得林彪事件发生半年前,《文汇报》上层刊登过一篇用了笔名的文章,内容不大合张春桥的意。当时报社有个年轻人是写作组过去的,张春桥要了解情况,便问那个年轻人这篇文章怎么回事,对方随口回答文章是空四军(记者注:空四军的第一政委王维国为林彪集团骨干人物)写的。张春桥立刻安排下去写了针对林彪的批判文章。「这篇文章恐怕制造了紧张,所以林立果来不及搞了《五七一工程纪要》。」然后便是林彪外逃,坠机于蒙古国境内。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朱永嘉才得知那个报信的年轻人不过为了交差,信口胡说了一个空四军。他亦说不清如果没有这个插曲,历史的走向是否会迥异。陷入宿命论的时候,连带着遵从一生的信仰也变成了一种不那么牢固的存在。他订阅了大量报纸和杂志,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聊到国际局势,他反而并不赞同左派的美国阴谋论,相反认为「美国的外交,还是有点理想主义的」。他也能接受西方国家民主和平等的价值观,但又时而觉得「资本主义毕竟是虚伪的」。他的人生经验告诉他,知识分子只有依附在政权的皮上才能有所作为。然而他又一早被开除党籍,体制内把他当作体制外。最终,他退回到古时士人的行为准则里,没有害过人,身边的人——即便是「文革」时候挨过整的——也都对他评价不错。「我已经85岁了,还求什么呢?」他像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并终于下定决心,「但求一个做人一以贯之吧。」在这个标准下,便无所谓左派,也无所谓右派。他可以和当时同在写作组的老人们回丁香花园,「没什么别的,就是叙叙旧」,也可以完全不喜欢「乌有之乡这种恶煞的面孔」。另一个不符合他传统士大夫价值观的故人是余秋雨。他在丁香花园时,对这个颇有才华的年轻人多加照顾,没想到多年以后,曾经被刻意栽培的年轻人矢口否认那段过往。朱永嘉没有觉得余秋雨否定「文革」有多要紧,关键在于「做人,不能是这样做的呀」。他还稍微有点沉浸在这愤懑里,隔壁邻居正好牵一条哈士奇出来溜达。雪橇犬直奔朱永嘉,他便摸了一会儿狗。又有不知道哪家的小孩放学经过,先同「朱爷爷」打招呼,又看到大狗,被吓了一跳。他被这一幕逗得笑了起来,转而向记者求证:「你看我的晚年生活,颇不寂寞的吧。」他转身把门旁两只旧搪瓷饭盆拿进屋,不一会儿盛了些水和猫食出来放好,之前一直躺在窗边、被西晒晒得眯起双眼的一黄一白两只胖猫,便倏地跳到门前。
(实习生张弘对本文亦有贡献)本文首发于《人物》2015年6月号,以上为完整版
朱永嘉的小书房一面开窗,另外三面书堆得铺天盖地
史海:斗遍天下的江青,一生没和他红过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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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毛泽东打败所有政敌 最终输给宠臣周恩来
《晚年周恩来》作者高文谦2003年11月11日应邀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研究所发表演讲并回答了学者们的提问。高文谦认为,毛泽东与周恩来的关系说到底是一种现代君臣关系,尽管外面披着一层马列学说的外衣,但骨子里却是共产专制下党魁独裁和党徒臣服的关系。高文谦还提出,毛泽东的一生打遍天下无敌手,斗倒了党内外所有政敌,最后却栽在生前一向对他俯首帖耳的周恩来身上。周恩来之死引起中国社会危机的爆发,引发四五运动,矛头直指党内文革派和后台老板毛泽东,敲响了文革的丧钟。
1974年5月29日,周恩来与毛泽东最后一次握手
“谋事在毛,成事在周”
高文谦:文革十年中的毛泽东周恩来关系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我所写的《晚年周恩来》一书实际上讲的就是这个问题,对此有详尽的叙述,披露了大量的史料。今天由于时间关系,无法充分展开,只能勾画出一个大体轮廓,提出其中的一些要点,以期抛砖引玉,引起人们对文革浩劫的反思。
毛周关系可以说是二十世纪中国现代史上最重要的关系之一。他们两人长达半个世纪的政治合作,影响深远,在相当程度上左右了二十世纪中国历史发展的走向。可以说是“谋事在毛,成事在周”。毛周之间这种共生和互补的合作关系,无论是在中共马上打天下,还是马下治天下,都是这样。中共的老对手蒋介石对此就深有感受。当年国共两党争夺天下时,蒋介石曾经慨叹过,国民党里面就没有像周恩来这样的人才。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毛周合作的分量。可以说,中共当年之所以能够打下红色江山,乃至后来文革天下大乱没有彻底崩溃,在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这一点。
值得一提的是,毛周这种合作模式至今仍为奉行“一个核心”体制的中共官方所推崇,认为这是一种理想的领袖结构模式。因此在考虑领导核心班子的搭配时,自觉不自觉地仿效这种模式。无论是邓时代,江时代,还是现在的胡温体制,都可以看到这种模式的影子。这一点,提请研究中国问题的专家加以注意。
毛周关系说到底是一种现代君臣关系,尽管外面披着一层马列学说的外衣,但骨子里却是共产专制下党魁独裁和党徒臣服的关系。中国是一个有着两千年皇权专制统治历史的国家。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是皇权专制主义。这种政治文化和民族心理年深日久,根深蒂固。毛的帝王思想和周的忠君心态,都是这种民族文化传统和心理的反应。
专制主义和奴隶主义是一对孪生兄弟。毛的专制、独裁和周的忠顺、驯服就反映了这种一体两面的东西。中国人这种敬畏权威,甘愿做奴隶的心态深入骨髓,溶化在血液中。实际上就是鲁迅笔下的阿Q相。周可以说就是这种臣民心态的代表人物。王若望生前曾经讲过,每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一个小毛泽东,我要补充一点的是,每个人心中还有个小周恩来。周在权力场中的种种表现和人格的扭曲,虽说有某种不得已之处,却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在评周时,需要对周的这种臣民心态进行理性的批判,清除这种国民的劣根性,否则今后中国无法建设成一个人格健全的公民社会。
文革十年中,毛周关系是发动者和执行者的关系。毛是文革的始作俑者,周一直是毛的合作者和追随者,贯穿于文革的整个过程。从文革的发动,到天下大乱,到林彪事件后收拾败局,都是这样。在文革期间,毛周关系尽管是跌宕起伏,时紧时缓,但这一点始终没有改变。周一直是处于核心圈中的人物,贯彻执行毛发动文革的意图,与中央文革的角色有分有合。具体来说,自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后,周取代刘少奇主持政治局常委碰头会,后来又是中央文革碰头会的牵头人,九大后继续主持政治局的日常工作,一直到他病重。
在发动文革的格局中,毛所采取的策略是:联林,拉周,倒刘,整邓。周一直是毛拉拢和争取的对象。毛对周始终是一种矛盾的心态,既需要依靠周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意图,但另一方面又不给与充分信任,始终戒备提防,怀疑周在政治上有二心,越到后来,毛对周的猜忌心越重,周的日子也越不好过。
周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和毛的为人。中国老话说,伴君如伴虎。周一直用侍君之道来处理和毛的关系,凡事总是臣罪当诛,天皇圣明。对毛的胡作非为,他也总是恪守君臣之道,君可以不君,臣不能不臣。周有三句话,形容自己在位时的心情:戒慎恐惧,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实际上,周的一生都笼罩在毛的阴影之下。《晚年周恩来》这本书的封面设计就表现了这一点。
在文革中,周对毛采取顺守之道,从不硬顶,极力隐忍,小心周旋,一遇批评,立刻检讨,用“太极软功”来化解毛对他的不满和猜忌。可以说,周是中共检讨文化的集大成者。他一生中检讨无数,屡屡化险为夷。而且令人称奇的是,周的威信不仅不因检讨而降低,反而上升。他是中共领导人中检讨最多,也最善于检讨的一个。这是他成为中共官场上不倒翁的要诀。在凶险的党内斗争中,周是唯一能够和毛共始终的人物。
在文革中,周把忠于毛,保持自己的晚节作为最重要的政治操守。一事当前,周总是先要跟着毛走,不管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是非对错如何,在政治上总要顺从毛的意志,贯彻执行毛的意图;然后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对毛的思想“隐恶扬善”,有所发挥,有所保留和补救。与此同时,周又小心翼翼地与毛保持一段距离,以毛的容忍为限度。这种距离视具体情势随时调整。
周在文革中竭力紧跟毛,但两人的政治理念并不相同。毛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用政治运动统领全局。周则比较务实,更注重国计民生,主张以经济建设为本。这一点决定了周在文革中扮演了双重角色:一方面努力贯彻毛发动文革的意图,另一方面设法维持社会生活的运转。善于在政治上走钢丝的周使出了浑身解数,调和两者之间的内在矛盾,找到其中的某种平衡点,尽可能把两者统一起来。恪守中庸之道,执两用中,是周一贯的为政和做人之道。
文革中的毛周关系,大体可以林彪事件划线,分为前后两个阶段。林彪事件前,包括文革发动初期和天下大乱时,毛对周虽然也常常不满,时有批评,但总的来说,是以拉拢和依靠为主。林彪事件之后,毛虽然仍然需要依靠周来管理国家,但是更多的是戒备提防,敲打整治。像邓小平的复出,国内外一般都认为是周在幕后推动的结果,实际上并非如此。邓的复出是毛在林彪事件之后,看到周在党内外的声望越来越高,在政治上难以控制,所以重新起用邓来箝制周。另外在周治病问题上,毛也做了手脚。还有1973年底批周的政治局扩大会议和随后的批林批孔运动,都是整治周的。
毛是不让周做手术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
提问:能不能把毛在周治病的问题上如何做手脚这件事谈的详细些?
高文谦:周是在1972年5月一次例行的身体检查中,发现小便中有几个不规则的细胞。经过北京、上海、天津的专家们的会诊,确诊是膀胱癌。膀胱癌的特点是治疗的时机非常重要。如果早期发现,及时治疗,治愈率很高;反之如果错过时机,只有死路一条。医疗组非常清楚这种后果,马上向中央写了报告,提出周的病变尚在早期,建议尽快做手术。
按照中共的保健制度,政治局以上的领导人作手术,要经过毛的批准。毛通过汪东兴向医疗组传达了四条指示:不要告诉总理和邓大姐,不要检查,不做手术,注意加强营养和护理。医疗组的专家们对此很不理解,向上反映。汪东兴让他们“稳住”,说这件事要听主席的,要跟主席的思路,主席正在考虑全局的问题,可过一段时候再说。于是这个事情就拖了下来。
就这样,一直拖了整整九个月,到1973年2月,周有一天早晨上厕所,突然排出大量鲜红色的血尿,把整个马桶的水都染红了。这个事情再也隐瞒不下去了,医疗组和周的警卫向上反映,需要尽快做检查治疗。但是遭到了汪东兴的训斥,他又把毛搬出来,说要听主席的,七老八十了,做什么检查,不要慌么!最后还是叶剑英利用陪同毛见外宾的机会,拿着带血尿的瓶子给毛看,毛这才决定让周去检查。
但是即便在这时,毛仍下指示说,只准检查,不许做手术。1973年3月,周才住进玉泉山做第一次膀胱镜检查。医疗组的专家们暗中抗命,在给周做膀胱镜检查时,悄悄地把癌变部分烧掉了。虽然如此,已经失去了最有利的治疗时机。在后来两年多的治疗过程中,周受了很大的罪,但已经无可挽回。我在北京时曾经采访过吴阶平,他是周的医疗组组长。他说膀胱癌这种病非常顽固,反复发作,我们下面很着急,但是没有办法。
提问:据我所知,毛本人是反对手术治疗的,他不让周做手术,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
高文谦:对毛是否在周治病上做手脚的问题,其他人也提出过这样的疑问。的确,毛本人不相信西方医学,他认为大夫是没有用的,大病治不了,不是大病也不需要去找大夫。不过,毛自己不相信医生是一回事,不让周动手术是另一回事。毛对周治病的四条指示,应该放在当时历史背景下来看。林彪事件后,毛因为文革破产而灰溜溜的,周在内政外交上的威望上升,特别是提出批极左思潮,落实各项政策,在党内外大得人心。这让毛戒心大起。
在周治病的问题上,毛是有他的考虑的,很难说毛的四条指示是出于好意。就说毛自己不懂医,也不信医,可是医疗专家给中央的报告已经把周的病情和后果讲得很清楚。再说毛不让做手术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准告诉周本人,甚至连检查都不让,整整拖了九个月,一点医疗措施都没有,这能说是好意吗?后来实在瞒不下去了,毛同意给周做膀胱镜检查的同时,又下令不准烧掉病变部分,又怎样解释呢?实际上,如果不是医疗组暗中抗命,周大概连两年也活不了。周的家人为此非常感激医疗组。应该说,毛在周治病问题上的真正意图,可以从前面说过的汪东兴和医疗组的谈话中,看出其中的奥妙,那就是“主席正在考虑全局问题”。什么是“全局问题”呢?放在林彪事件的背景中来看,一目了然。
“批林批孔批周公”的由来
提问:请你谈一谈政治局扩大会议批周的问题。
高文谦:关于1973年底批周的政治局扩大会议的来龙去脉,这是我在书中第一次详细披露出来的。这次会议的导火索是基辛格第五次访华。周被毛抓住了“辫子”。毛说周没有请示就擅自向基辛格做了中美进行军事合作的承诺。毛下令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批周。会议中给周戴了很多帽子,危言耸听,其中最极端的话是毛说周想当苏联人的儿皇帝,说他怕苏联人怕得要死,如果苏联打到中国来,就跑到美国的核保护伞下。按照毛的定下的调子,政治局扩大会议开了半个多月,批周外交上的投降主义,卖国主义。这是周晚年经受的最大灾难。
在基辛格来访前,周已经出现了尿血,本来应该去做治疗,却因为政治局扩大会议而停止下来。会议期间,周受到极大的精神压力,最后只好按照毛定下的调子,全部接受会上给他戴的帽子,在检讨中给自己上纲上线。会议后期周的病情明显加重。我曾经采访过章含之,她列席了这次会议,亲眼看到周不时地上厕所,在里面很长时间,半个小时出不来。据周身边医务人员讲,周膀胱里面出血,形成血块,把尿道堵住,每次小便非常痛苦。后来,毛下令停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但一个月后又发动了批林批孔运动,把批周的问题捅向社会。
这便是所谓“批林批孔批周公”的由来。毛周关系的终结。毛的一生打败天下无敌手,斗倒了党内外所有政敌,最后却栽在生前一向对他俯首帖耳的周身上。周恩来之死引起中国社会危机的爆发,引发四五运动,矛头直指党内文革派和后台老板毛泽东,敲响了文革的丧钟。毛死后,江青一班人旋即被抓起来,毛的文革理论也被中共官方放弃,周的“四个现代化”成为中国官方治国的指导思想。
周恩来到底有没有遗嘱?
提问:请介绍一下你书中的史料来源的问题。
高文谦:《晚年周恩来》这本书主要依据历史文献档案,其中包括中央文件汇集、资料选编、文电、批示、报告、书信、笔记、讲话、会谈、会议记录等。此外是对一些重要当事人的访问纪录,其中既有和他人一道的集体采访,也有我个人的单独采访和私下交谈,如采访吴法宪、杨成武、纪登奎等人,还有就是选用了一些当事人、亲历者与学界同仁发表在报刊上的回忆和研究文章。
顺便谈一下中国大陆目前的档案管理制度。大陆的档案管理制度一直是非常严格的,历史档案不是为了研究和利用,而是为了保管和保密,特别是涉及到中共领导人的更是严格控制。大陆目前有三大档案管理系统。一是中央档案馆,负责管理中共领导人和中央党政各部门的档案。其中包括中共在建国前的文电档案。这是最大的一个。另一个是南京第二档案馆,主要管理国民党政府和日伪时期的档案。还有就是军委档案馆,自成系统,主要保管军队工作和军史方面的文电档案,由军委办公厅领导。此外,各省市还有自己的档案馆,实行双重领导,一方面在业务上归中央档案馆指导,同时也受地方党政部门领导。
中共党和国家领导人日常处理的文电,以及由此形成的档案,首先是由中办秘书局存档保管,中央党政各部委的则由自己来存档保管。据我所知,大约十年之后移交给中央档案馆。大陆至今仍然没有一个档案公布制度。主管中共党史的胡乔木曾经考虑要搞一个规定,建立三十年档案解密制度,但是在六四之后就不再提了,而且比以前更加从严控制,把很多原来保存在个人手中的档案收了回来。
我以前工作过的中央文献研究室,是负责编辑出版中共领袖的着作、传记、年谱的官方机构。中央档案馆对其还比较开放,一般来说还能够尽量满足研究工作的需要。不过在单位内部,档案的管理制度还是很严格的,有诸多限制,严格按照级别、专题研究来阅读。比如刚毕业的大学生、研究生只能接触一般的档案。处一级或者副研究员就可以多看一些,级别越高,能够阅读的范围就越大。
所谓档案的保密等级,实际上是以涉及中共领袖人物的负面形象来划分的,比如党史上重大历史事件的真相,领导人之间的相互关系,彼此之间的相互批评等,都是属于高密级的档案,不能扩散。文革期间的档案更是如此。当年在文献室时,我是周恩来生平研究小组组长,后来担任室务委员,又是文革编辑组的负责人,所以看档案比别人多一些,但也不是什么都可以看到。很多档案需要专门打报告,经过上面批准后才能看到。不过,我还是利用上面交办任务的机会,接触了不少核心档案,其中有不少是专门写了请示报告,上面特批后才看到的。
提问:周恩来到底有没有遗嘱?有材料说叶剑英问周恩来有什么话要说,周说权力不能落到四人帮手里。这是否暗示叶在毛死后要对四人帮有所动作?
高文谦:我清楚周在病重时对叶说这番话的经过,实际上是我当年给官方编写《周恩来年谱》时加上去的一个条目。出处是叶剑英传记组的材料,不过是孤证,没有其他材料可以旁证,也无法判断具体时间,不知是临终时说的话,还是在之前四届人大组阁之斗时说的。我所知道的是,叶是在周病重的时候去医院看望周次数最多的一个,远远超过邓小平等其他人。而且叶交待周身边的警卫秘书要做记录,说周在最后时候一定有很多话,心里有很多委屈,他说什么话你们一定要记下来。但是,最后警卫交给叶剑英的仍是一张白纸。
至于周是否有遗嘱,我觉得不大可能。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周对自己多年的老伴邓颖超都不能说心里话,很多话只能埋在心里。邓在周病重的时候每天陪着他,两个人经常握着手,相对无言。我在书中写了周晚年悲苦的心境,是伤而不怨,尽管对毛发动文革有看法,但要保持“晚节”,恪守忠君(毛)之道,绝不吐露出来,更不用说抓四人帮这种举动了。
不久前,网上流传陈永贵的访谈录,题目是“我梦见了毛主席”。其中所披露的和我所了解的情况有相合之处。陈在粉碎四人帮之后参加政治局会议,亲耳听到叶剑英介绍抓四人帮的整个过程。叶说,当时周病重后,党内有很多人来找他,提出要采取行动抓四人帮。叶认为事关重大,投鼠忌器,毛还在,只有争取周的支持,才能考虑这个问题。为此,叶试探过周的口气,周说还是要相信毛主席,要听主席的话。据叶讲,周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毛泽东为什么怕周恩来对他有二心?
提问:周去世时,北京有上百万人送葬,人民对于周恩来的感情是难以置信的。许多人认为周恩来是非常值得尊敬的,这是由于他在文革中的政绩,还是因为有人把文革当中周不满毛的所作所为透露给人民大众?
高文谦:北京百万市民在街头送别周的灵车,在中国历史上是空前的,恐怕也是绝后的。原因非常复杂。导火索是毛压制老百姓自发悼念周的活动,不许报道,不让各单位设置灵堂悼念周。粉碎四人帮后,官方把责任都推到主管新闻宣传工作的姚文元身上,说这是四人帮搞的。但实际上毛才是幕后主使。毛说不要用死人压活人,自己也拒绝参加周的追悼会,还闹出了“鞭炮事件”。一般老百姓也许不了解情况,但是了解内情的党内军中的老干部都愤愤不平,认为周一生对毛忠心耿耿,毛却这样对待周,太说不过去了。
这种不满情绪很快便扩散到整个社会。人们本来就对搞了十年之久的文革运动已经厌倦了,对毛批邓的决定,更是想不通,对江青为首的文革派恨之入骨。当时人们不完全清楚周在文革中的所作所为,但有某种直觉,周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是对毛的极端思想和四人帮的横行霸道的牵制,而且觉察到毛对周的不公。在这种情况下,悼周便成为凝聚社会力量,宣泄种种不满和失望的一面旗帜,引发了声势浩大的四/五运动,为中共党内的温和派在毛死后抓四人帮,提供了民意基础。
提问:毛到底为什么怕周对他有二心?
高文谦:毛为人猜忌,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任何人,林彪事件后,更是变本加厉,疑神疑鬼。毛认为自己一生办了两件大事,一是打败了蒋介石,二是发动了文革。林彪事件实际上宣告了文革的破产,弄得毛灰头土脸。如果说毛发动文革是担心党内有人像赫鲁晓夫一样在他身后做秘密报告的话,那么在林彪事件后,毛的这种担心就更加强烈,唯恐有人在他死后翻文革的案。当时,他认定周是党内为文革翻案的挂帅人物。这是因为周在文革中的态度暧昧,一直小心翼翼地与毛保持一段距离;另一方面则因为周在林彪事件后成为党内第二号人物,而且掌握实权,打着批林的幌子,提出批极左思潮,落实政策,对文革有所纠偏。周的这些举动,在党内外大得人心。这是毛对周不能放心的地方。正因为如此,周在林彪事件后,大祸临头,日子很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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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周恩来》作者高文谦2003年11月11日应邀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研究所发表演讲并回答了学者们的提问。高文谦认为,毛泽东与周恩来的关系说到底是一种现代君臣关系,尽管外面披着一层马列学说的外衣,但骨子里却是共产专制下党魁独裁和党徒臣服的关系。高文谦还提出,毛泽东的一生打遍天下无敌手,斗倒了党内外所有政敌,最后却栽在生前一向对他俯首帖耳的周恩来身上。周恩来之死引起中国社会危机的爆发,引发四五运动,矛头直指党内文革派和后台老板毛泽东,敲响了文革的丧钟。
![]() 1974年5月29日,周恩来与毛泽东最后一次握手 “谋事在毛,成事在周” 高文谦:文革十年中的毛泽东周恩来关系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我所写的《晚年周恩来》一书实际上讲的就是这个问题,对此有详尽的叙述,披露了大量的史料。今天由于时间关系,无法充分展开,只能勾画出一个大体轮廓,提出其中的一些要点,以期抛砖引玉,引起人们对文革浩劫的反思。 毛周关系可以说是二十世纪中国现代史上最重要的关系之一。他们两人长达半个世纪的政治合作,影响深远,在相当程度上左右了二十世纪中国历史发展的走向。可以说是“谋事在毛,成事在周”。毛周之间这种共生和互补的合作关系,无论是在中共马上打天下,还是马下治天下,都是这样。中共的老对手蒋介石对此就深有感受。当年国共两党争夺天下时,蒋介石曾经慨叹过,国民党里面就没有像周恩来这样的人才。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毛周合作的分量。可以说,中共当年之所以能够打下红色江山,乃至后来文革天下大乱没有彻底崩溃,在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这一点。 值得一提的是,毛周这种合作模式至今仍为奉行“一个核心”体制的中共官方所推崇,认为这是一种理想的领袖结构模式。因此在考虑领导核心班子的搭配时,自觉不自觉地仿效这种模式。无论是邓时代,江时代,还是现在的胡温体制,都可以看到这种模式的影子。这一点,提请研究中国问题的专家加以注意。 毛周关系说到底是一种现代君臣关系,尽管外面披着一层马列学说的外衣,但骨子里却是共产专制下党魁独裁和党徒臣服的关系。中国是一个有着两千年皇权专制统治历史的国家。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是皇权专制主义。这种政治文化和民族心理年深日久,根深蒂固。毛的帝王思想和周的忠君心态,都是这种民族文化传统和心理的反应。 专制主义和奴隶主义是一对孪生兄弟。毛的专制、独裁和周的忠顺、驯服就反映了这种一体两面的东西。中国人这种敬畏权威,甘愿做奴隶的心态深入骨髓,溶化在血液中。实际上就是鲁迅笔下的阿Q相。周可以说就是这种臣民心态的代表人物。王若望生前曾经讲过,每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一个小毛泽东,我要补充一点的是,每个人心中还有个小周恩来。周在权力场中的种种表现和人格的扭曲,虽说有某种不得已之处,却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在评周时,需要对周的这种臣民心态进行理性的批判,清除这种国民的劣根性,否则今后中国无法建设成一个人格健全的公民社会。 文革十年中,毛周关系是发动者和执行者的关系。毛是文革的始作俑者,周一直是毛的合作者和追随者,贯穿于文革的整个过程。从文革的发动,到天下大乱,到林彪事件后收拾败局,都是这样。在文革期间,毛周关系尽管是跌宕起伏,时紧时缓,但这一点始终没有改变。周一直是处于核心圈中的人物,贯彻执行毛发动文革的意图,与中央文革的角色有分有合。具体来说,自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后,周取代刘少奇主持政治局常委碰头会,后来又是中央文革碰头会的牵头人,九大后继续主持政治局的日常工作,一直到他病重。 在发动文革的格局中,毛所采取的策略是:联林,拉周,倒刘,整邓。周一直是毛拉拢和争取的对象。毛对周始终是一种矛盾的心态,既需要依靠周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意图,但另一方面又不给与充分信任,始终戒备提防,怀疑周在政治上有二心,越到后来,毛对周的猜忌心越重,周的日子也越不好过。 周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和毛的为人。中国老话说,伴君如伴虎。周一直用侍君之道来处理和毛的关系,凡事总是臣罪当诛,天皇圣明。对毛的胡作非为,他也总是恪守君臣之道,君可以不君,臣不能不臣。周有三句话,形容自己在位时的心情:戒慎恐惧,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实际上,周的一生都笼罩在毛的阴影之下。《晚年周恩来》这本书的封面设计就表现了这一点。 在文革中,周对毛采取顺守之道,从不硬顶,极力隐忍,小心周旋,一遇批评,立刻检讨,用“太极软功”来化解毛对他的不满和猜忌。可以说,周是中共检讨文化的集大成者。他一生中检讨无数,屡屡化险为夷。而且令人称奇的是,周的威信不仅不因检讨而降低,反而上升。他是中共领导人中检讨最多,也最善于检讨的一个。这是他成为中共官场上不倒翁的要诀。在凶险的党内斗争中,周是唯一能够和毛共始终的人物。 在文革中,周把忠于毛,保持自己的晚节作为最重要的政治操守。一事当前,周总是先要跟着毛走,不管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是非对错如何,在政治上总要顺从毛的意志,贯彻执行毛的意图;然后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对毛的思想“隐恶扬善”,有所发挥,有所保留和补救。与此同时,周又小心翼翼地与毛保持一段距离,以毛的容忍为限度。这种距离视具体情势随时调整。 周在文革中竭力紧跟毛,但两人的政治理念并不相同。毛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用政治运动统领全局。周则比较务实,更注重国计民生,主张以经济建设为本。这一点决定了周在文革中扮演了双重角色:一方面努力贯彻毛发动文革的意图,另一方面设法维持社会生活的运转。善于在政治上走钢丝的周使出了浑身解数,调和两者之间的内在矛盾,找到其中的某种平衡点,尽可能把两者统一起来。恪守中庸之道,执两用中,是周一贯的为政和做人之道。 文革中的毛周关系,大体可以林彪事件划线,分为前后两个阶段。林彪事件前,包括文革发动初期和天下大乱时,毛对周虽然也常常不满,时有批评,但总的来说,是以拉拢和依靠为主。林彪事件之后,毛虽然仍然需要依靠周来管理国家,但是更多的是戒备提防,敲打整治。像邓小平的复出,国内外一般都认为是周在幕后推动的结果,实际上并非如此。邓的复出是毛在林彪事件之后,看到周在党内外的声望越来越高,在政治上难以控制,所以重新起用邓来箝制周。另外在周治病问题上,毛也做了手脚。还有1973年底批周的政治局扩大会议和随后的批林批孔运动,都是整治周的。 毛是不让周做手术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 提问:能不能把毛在周治病的问题上如何做手脚这件事谈的详细些? 高文谦:周是在1972年5月一次例行的身体检查中,发现小便中有几个不规则的细胞。经过北京、上海、天津的专家们的会诊,确诊是膀胱癌。膀胱癌的特点是治疗的时机非常重要。如果早期发现,及时治疗,治愈率很高;反之如果错过时机,只有死路一条。医疗组非常清楚这种后果,马上向中央写了报告,提出周的病变尚在早期,建议尽快做手术。 按照中共的保健制度,政治局以上的领导人作手术,要经过毛的批准。毛通过汪东兴向医疗组传达了四条指示:不要告诉总理和邓大姐,不要检查,不做手术,注意加强营养和护理。医疗组的专家们对此很不理解,向上反映。汪东兴让他们“稳住”,说这件事要听主席的,要跟主席的思路,主席正在考虑全局的问题,可过一段时候再说。于是这个事情就拖了下来。 就这样,一直拖了整整九个月,到1973年2月,周有一天早晨上厕所,突然排出大量鲜红色的血尿,把整个马桶的水都染红了。这个事情再也隐瞒不下去了,医疗组和周的警卫向上反映,需要尽快做检查治疗。但是遭到了汪东兴的训斥,他又把毛搬出来,说要听主席的,七老八十了,做什么检查,不要慌么!最后还是叶剑英利用陪同毛见外宾的机会,拿着带血尿的瓶子给毛看,毛这才决定让周去检查。 但是即便在这时,毛仍下指示说,只准检查,不许做手术。1973年3月,周才住进玉泉山做第一次膀胱镜检查。医疗组的专家们暗中抗命,在给周做膀胱镜检查时,悄悄地把癌变部分烧掉了。虽然如此,已经失去了最有利的治疗时机。在后来两年多的治疗过程中,周受了很大的罪,但已经无可挽回。我在北京时曾经采访过吴阶平,他是周的医疗组组长。他说膀胱癌这种病非常顽固,反复发作,我们下面很着急,但是没有办法。 提问:据我所知,毛本人是反对手术治疗的,他不让周做手术,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 高文谦:对毛是否在周治病上做手脚的问题,其他人也提出过这样的疑问。的确,毛本人不相信西方医学,他认为大夫是没有用的,大病治不了,不是大病也不需要去找大夫。不过,毛自己不相信医生是一回事,不让周动手术是另一回事。毛对周治病的四条指示,应该放在当时历史背景下来看。林彪事件后,毛因为文革破产而灰溜溜的,周在内政外交上的威望上升,特别是提出批极左思潮,落实各项政策,在党内外大得人心。这让毛戒心大起。 在周治病的问题上,毛是有他的考虑的,很难说毛的四条指示是出于好意。就说毛自己不懂医,也不信医,可是医疗专家给中央的报告已经把周的病情和后果讲得很清楚。再说毛不让做手术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准告诉周本人,甚至连检查都不让,整整拖了九个月,一点医疗措施都没有,这能说是好意吗?后来实在瞒不下去了,毛同意给周做膀胱镜检查的同时,又下令不准烧掉病变部分,又怎样解释呢?实际上,如果不是医疗组暗中抗命,周大概连两年也活不了。周的家人为此非常感激医疗组。应该说,毛在周治病问题上的真正意图,可以从前面说过的汪东兴和医疗组的谈话中,看出其中的奥妙,那就是“主席正在考虑全局问题”。什么是“全局问题”呢?放在林彪事件的背景中来看,一目了然。 “批林批孔批周公”的由来 提问:请你谈一谈政治局扩大会议批周的问题。 高文谦:关于1973年底批周的政治局扩大会议的来龙去脉,这是我在书中第一次详细披露出来的。这次会议的导火索是基辛格第五次访华。周被毛抓住了“辫子”。毛说周没有请示就擅自向基辛格做了中美进行军事合作的承诺。毛下令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批周。会议中给周戴了很多帽子,危言耸听,其中最极端的话是毛说周想当苏联人的儿皇帝,说他怕苏联人怕得要死,如果苏联打到中国来,就跑到美国的核保护伞下。按照毛的定下的调子,政治局扩大会议开了半个多月,批周外交上的投降主义,卖国主义。这是周晚年经受的最大灾难。 在基辛格来访前,周已经出现了尿血,本来应该去做治疗,却因为政治局扩大会议而停止下来。会议期间,周受到极大的精神压力,最后只好按照毛定下的调子,全部接受会上给他戴的帽子,在检讨中给自己上纲上线。会议后期周的病情明显加重。我曾经采访过章含之,她列席了这次会议,亲眼看到周不时地上厕所,在里面很长时间,半个小时出不来。据周身边医务人员讲,周膀胱里面出血,形成血块,把尿道堵住,每次小便非常痛苦。后来,毛下令停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但一个月后又发动了批林批孔运动,把批周的问题捅向社会。 这便是所谓“批林批孔批周公”的由来。毛周关系的终结。毛的一生打败天下无敌手,斗倒了党内外所有政敌,最后却栽在生前一向对他俯首帖耳的周身上。周恩来之死引起中国社会危机的爆发,引发四五运动,矛头直指党内文革派和后台老板毛泽东,敲响了文革的丧钟。毛死后,江青一班人旋即被抓起来,毛的文革理论也被中共官方放弃,周的“四个现代化”成为中国官方治国的指导思想。 周恩来到底有没有遗嘱? 提问:请介绍一下你书中的史料来源的问题。 高文谦:《晚年周恩来》这本书主要依据历史文献档案,其中包括中央文件汇集、资料选编、文电、批示、报告、书信、笔记、讲话、会谈、会议记录等。此外是对一些重要当事人的访问纪录,其中既有和他人一道的集体采访,也有我个人的单独采访和私下交谈,如采访吴法宪、杨成武、纪登奎等人,还有就是选用了一些当事人、亲历者与学界同仁发表在报刊上的回忆和研究文章。 顺便谈一下中国大陆目前的档案管理制度。大陆的档案管理制度一直是非常严格的,历史档案不是为了研究和利用,而是为了保管和保密,特别是涉及到中共领导人的更是严格控制。大陆目前有三大档案管理系统。一是中央档案馆,负责管理中共领导人和中央党政各部门的档案。其中包括中共在建国前的文电档案。这是最大的一个。另一个是南京第二档案馆,主要管理国民党政府和日伪时期的档案。还有就是军委档案馆,自成系统,主要保管军队工作和军史方面的文电档案,由军委办公厅领导。此外,各省市还有自己的档案馆,实行双重领导,一方面在业务上归中央档案馆指导,同时也受地方党政部门领导。 中共党和国家领导人日常处理的文电,以及由此形成的档案,首先是由中办秘书局存档保管,中央党政各部委的则由自己来存档保管。据我所知,大约十年之后移交给中央档案馆。大陆至今仍然没有一个档案公布制度。主管中共党史的胡乔木曾经考虑要搞一个规定,建立三十年档案解密制度,但是在六四之后就不再提了,而且比以前更加从严控制,把很多原来保存在个人手中的档案收了回来。 我以前工作过的中央文献研究室,是负责编辑出版中共领袖的着作、传记、年谱的官方机构。中央档案馆对其还比较开放,一般来说还能够尽量满足研究工作的需要。不过在单位内部,档案的管理制度还是很严格的,有诸多限制,严格按照级别、专题研究来阅读。比如刚毕业的大学生、研究生只能接触一般的档案。处一级或者副研究员就可以多看一些,级别越高,能够阅读的范围就越大。 所谓档案的保密等级,实际上是以涉及中共领袖人物的负面形象来划分的,比如党史上重大历史事件的真相,领导人之间的相互关系,彼此之间的相互批评等,都是属于高密级的档案,不能扩散。文革期间的档案更是如此。当年在文献室时,我是周恩来生平研究小组组长,后来担任室务委员,又是文革编辑组的负责人,所以看档案比别人多一些,但也不是什么都可以看到。很多档案需要专门打报告,经过上面批准后才能看到。不过,我还是利用上面交办任务的机会,接触了不少核心档案,其中有不少是专门写了请示报告,上面特批后才看到的。 提问:周恩来到底有没有遗嘱?有材料说叶剑英问周恩来有什么话要说,周说权力不能落到四人帮手里。这是否暗示叶在毛死后要对四人帮有所动作? 高文谦:我清楚周在病重时对叶说这番话的经过,实际上是我当年给官方编写《周恩来年谱》时加上去的一个条目。出处是叶剑英传记组的材料,不过是孤证,没有其他材料可以旁证,也无法判断具体时间,不知是临终时说的话,还是在之前四届人大组阁之斗时说的。我所知道的是,叶是在周病重的时候去医院看望周次数最多的一个,远远超过邓小平等其他人。而且叶交待周身边的警卫秘书要做记录,说周在最后时候一定有很多话,心里有很多委屈,他说什么话你们一定要记下来。但是,最后警卫交给叶剑英的仍是一张白纸。 至于周是否有遗嘱,我觉得不大可能。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周对自己多年的老伴邓颖超都不能说心里话,很多话只能埋在心里。邓在周病重的时候每天陪着他,两个人经常握着手,相对无言。我在书中写了周晚年悲苦的心境,是伤而不怨,尽管对毛发动文革有看法,但要保持“晚节”,恪守忠君(毛)之道,绝不吐露出来,更不用说抓四人帮这种举动了。 不久前,网上流传陈永贵的访谈录,题目是“我梦见了毛主席”。其中所披露的和我所了解的情况有相合之处。陈在粉碎四人帮之后参加政治局会议,亲耳听到叶剑英介绍抓四人帮的整个过程。叶说,当时周病重后,党内有很多人来找他,提出要采取行动抓四人帮。叶认为事关重大,投鼠忌器,毛还在,只有争取周的支持,才能考虑这个问题。为此,叶试探过周的口气,周说还是要相信毛主席,要听主席的话。据叶讲,周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毛泽东为什么怕周恩来对他有二心? 提问:周去世时,北京有上百万人送葬,人民对于周恩来的感情是难以置信的。许多人认为周恩来是非常值得尊敬的,这是由于他在文革中的政绩,还是因为有人把文革当中周不满毛的所作所为透露给人民大众? 高文谦:北京百万市民在街头送别周的灵车,在中国历史上是空前的,恐怕也是绝后的。原因非常复杂。导火索是毛压制老百姓自发悼念周的活动,不许报道,不让各单位设置灵堂悼念周。粉碎四人帮后,官方把责任都推到主管新闻宣传工作的姚文元身上,说这是四人帮搞的。但实际上毛才是幕后主使。毛说不要用死人压活人,自己也拒绝参加周的追悼会,还闹出了“鞭炮事件”。一般老百姓也许不了解情况,但是了解内情的党内军中的老干部都愤愤不平,认为周一生对毛忠心耿耿,毛却这样对待周,太说不过去了。 这种不满情绪很快便扩散到整个社会。人们本来就对搞了十年之久的文革运动已经厌倦了,对毛批邓的决定,更是想不通,对江青为首的文革派恨之入骨。当时人们不完全清楚周在文革中的所作所为,但有某种直觉,周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是对毛的极端思想和四人帮的横行霸道的牵制,而且觉察到毛对周的不公。在这种情况下,悼周便成为凝聚社会力量,宣泄种种不满和失望的一面旗帜,引发了声势浩大的四/五运动,为中共党内的温和派在毛死后抓四人帮,提供了民意基础。 提问:毛到底为什么怕周对他有二心? 高文谦:毛为人猜忌,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任何人,林彪事件后,更是变本加厉,疑神疑鬼。毛认为自己一生办了两件大事,一是打败了蒋介石,二是发动了文革。林彪事件实际上宣告了文革的破产,弄得毛灰头土脸。如果说毛发动文革是担心党内有人像赫鲁晓夫一样在他身后做秘密报告的话,那么在林彪事件后,毛的这种担心就更加强烈,唯恐有人在他死后翻文革的案。当时,他认定周是党内为文革翻案的挂帅人物。这是因为周在文革中的态度暧昧,一直小心翼翼地与毛保持一段距离;另一方面则因为周在林彪事件后成为党内第二号人物,而且掌握实权,打着批林的幌子,提出批极左思潮,落实政策,对文革有所纠偏。周的这些举动,在党内外大得人心。这是毛对周不能放心的地方。正因为如此,周在林彪事件后,大祸临头,日子很不好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