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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寨沟/人类作死/美国大地震撼心灵/鄭義:守護心靈深處的光輝/這個世界不值得留戀
發佈時間: 1/29/2016 9:45:48 AM 被閲覽數: 142 次 來源: 邦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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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這個節目我哭了好久-撼動中國8億人~楊六斤- YouTu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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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6月7日 - 上传者:Jim Yeh
可以讓一個有正面能量的下一代為社會帶來能量. 我想:沒有比這樣小小的能力更快樂的事情! 有機會,把這樣影片給我週邊的人看一看! 我們!

在3分26秒哭成一片!唱得走火入魔!邱诗晗《我想 ... - YouTub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9P0_TnyKm0
2015年9月14日 - 上传者:中国金鹰卡通卫视官方频道 China Aniworld Satellite TV Official Channel
【10岁小姑娘邱诗晗演唱《我想有个家》泪眼萌动惹古巨基怀念《我歌》】一直热心公益的#中国新声代#邱诗晗以一首《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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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钟短片讲述人类作死过程,里面绝对有你做过的!简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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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11日 - 上传者:Tubetrue 01
三分钟短片讲述人类作死过程,里面绝对有你做过的!简单粗暴, ... 乔布斯2001年接受日本节目的采访,很 ...

《天亮了》 汤晶锦唱哭谭维维高清HD - YouTub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7ZfpQj3Io24
2015年8月23日 - 上传者:Jacob Vocal centre
Close. 《天亮了》 汤晶锦唱哭谭维维高清HD .... 《我是歌手3》第一期单曲纯享- 韩红《天亮了》 I Am A Singer ...





寒潮席卷四川 九寨沟惊现“冰河世纪”绝美景观(组图) 


网易




2016年01月26日,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风景区。受寒流影响,全国大面积降温,九寨沟景区夜间气温达到零下22度,到处结满了冰挂,宛如进入“冰河世纪”。视觉中国供图,谢绝转载。






























摄影师驾驶飞机空中拍摄美国大地 场景震撼心灵(组图)








1月24日报道,一名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市的飞行员驾驶飞机耗时3周横跨8州,从高空俯视拍摄了一组美国南部地区的照片。图为佛罗里达州,耕田。



40岁的飞行员雅森?托多罗夫(Jassen Todoro)就驾驶一架产自1976年的飞机每天花费4小时飞行于美国南部各州的上空,拍摄这些让人难以置信的新奇壮观的风景。图为德克萨斯州,三个巨型风力涡轮机。



亚利桑那州,红色沙漠里巨大的陨石坑。



佛罗里达州三岛间的环流。



佛罗里达,延伸120英里海岸线的巨浪。



德克萨斯州,垃圾场的数百辆车。



德克萨斯州的西部埃尔帕索市,《暮光之城》的拍摄地。



路易斯安那州的湿地。



一个小岛,由很长的大桥连接到大陆。



佛罗里达,数百个岛屿。



加州莫哈韦沙漠,房地产商开发的一片土地。



佛罗里达州,沼泽。



沼泽的另一张照片,一条长长的河流穿过灌木和茂密的丛林,蜿蜒前进。



德克萨斯州休斯顿,火车。



德克萨斯州休斯顿,高速公路立交桥。



佛罗里达,沼泽。



德克萨斯州,油田。



德克萨斯州,一个巨大的炼油厂。



德克萨斯州郊区,数以百计的房屋。



路易斯安那州的湿地,孤独的房子。



墨西哥湾的海上石油平台,停机坪上的直升机。



佛罗里达西北部的两大群岛。



加州哈韦沙漠加的斯湖,晒盐。



密西西比河,维克斯堡桥。



飞行员雅森托多罗夫拍摄了这些照片。



雅森托多罗夫驾驶的飞机。






鄭義:守護心靈深處的光輝


——在齊家貞《黑牆裏的幸存者》討論會上的發言


來源: 縱覽中國




鄭義:守護心靈深處的光輝











謝謝家貞送我這部大作。花幾個晚上一頁一頁讀完,最直接的感覺是很親近。我們是重慶老鄉,書中頻頻提及的那些地名:和平路、七星崗、較場口、大田灣、兩路口等等,都與我的幼年生活交叉。她比我年長,我可以通過她的文字來重新認識故鄉重慶。我家也住過和平路。這條和平路,在我幼年的記憶中狹窄、陰暗、泥濘。我不願回憶這條和平路。我十幾歲的大姐被一個接一個的“運動”與示衆性的集體處決嚇瘋了。每天半夜,她會站到床上,扒著牢房似的高高的小窗朝街上慘叫,攪得四鄰不安。我記憶中的和平路就是這一聲聲慘叫。因此,家貞筆下的街景與生活氣氛對我有治療的作用。


書歸正傳,談談讀後感。


年輕時,我讀到過一位俄國作家寫下的如下文字,大意是:每一個反抗沙皇專制的囚徒,都會獻給我們一部苦難的關于監獄生活的自傳。我實在記不清是誰說的,但那種含有否定性意味的語調使我極度驚奇。爲什麽這麽說?不是揭露黑暗嗎?于是,這段話我一直記在心裏,難以忘卻。歲月飛逝,當我經曆了流亡,習慣從遠處回望故國並漸入老年之境,開始有了理解。我不反對揭露黑暗,我自己也是從那裏出發的。但黑暗,或者具體地說共産極權那種邪惡的創造力是無與倫比的,任何一個作家,任何人類想象力無法企及。我們曾把寫作《一九八四》的奧威爾奉爲先知,因爲在他的著作中,對于極權黑暗的想象和預言達到極點。但是,面對眼下的中國,奧威爾能說什麽呢?極權主義的最新變種竟然可以控制空氣,人工制造“閱兵藍”,實名購買菜刀、剪子,實名吃飯、實名如廁……那麽奧威爾和他的《一九八四》還有多少價值呢?


對于每一部囚徒自傳,我都是比較苛刻的。每一位反抗共産極權的囚徒,都需要重複一遍我們早已熟知的殘暴嗎?只是因爲家貞人好,只是因爲她的邀請,我才放下自己的寫作,開始閱讀這種令人嘔吐的血腥。


先讀了序言,寫得不錯,沒有過度溢美,平實地介紹了一個父女兩代人尋求自由的血淚故事。讀畢掩卷,我完全認同兩位序言作者的推薦:這是一部公正的令人回腸蕩氣的書。最難得的,是齊家貞的誠實。她並沒有自我美化,而對自己進行了嚴格的審判。她不加掩飾地寫出在獄中的自我改造、“活學活用”、被獄卒的“信任”所奴役種種。十年鐵窗出來,爲共産黨辯護,令家人驚訝到極點,說她“比省委書記還要進步”。父親是被她連累的,她先出來,探監時還要批判父親的頑固不化。這種忏悔精神是絕大多數自傳性作品所缺乏的,是本書亮點,至爲珍貴。父親、母親、弟弟興國都寫得好,光彩奪目的人物。出賣齊家貞的線人蔣忠梅一家也寫得好。許多細節也寫得好,如拿馬桶當鏡子,吃蛔蟲,吃死孩子,餓得要死,“連長在樹上的青花椒米米也抹下來吃。吃了過後,兩片嘴唇麻得像兩塊木板,失去知覺。”真是匪夷所思。


時間有限,我只能談談令人最感震撼人物:齊家貞的難友——幾位瘋狂的女囚。


性格豐滿而令人敬重的,首推與毛澤東勢不兩立的熊興珍。


這是一位家庭婦女,性情溫柔的女人。她的罪行是用毛語錄塞老鼠洞,加上被逮捕時高呼“打倒毛主席”,更多的沒有了。她的解釋是:拿毛語錄塞耗子洞是因爲大小正合適,呼喊“打倒毛主席”是因爲來抓她的人把她激怒了。有意思的是,她根本不認爲自己錯了,似乎有一種不明世事的天真。獄卒命令熊興珍向毛像低頭認罪——精彩的場面出現了——熊興珍低了頭,“身子卻不露行迹地一點一點偏離毛像,直到轉過去四十五度。”獄卒發現了,叫犯人把她的身子扳正,她又一點一點偏轉。又扳正,又偏過去。到後來,叫犯人把她的身子夾緊再扳正,再偏過去,沈默不語,卻像牛一樣犟,就是“不轉過來正對毛主席”。針對這一肢體語言,獄卒濫施淫威。家貞如是記敘:


……熊興珍逆來順受地任憑兩個人拿繩子在她身上折騰,骨頭咯咯作響。‘大紮’後繼續要她向毛低頭請罪,她堅持把頭歪在一邊,直到滿身大汗,臉色蒼白,人倒在地上幾乎虛脫才松了綁。松綁後,她睡在地上好一陣才回過氣來,但她的頭始終沒有正對過毛主席像。


熊興珍沒有發怒,也不曾大叫,只是用一個小小的執拗的動作堅持她的全部信仰。我對她如此不加掩飾的對抗精神深深震動。


在座的有不少是當年的好漢,我不知道“誰敢?”我經曆過這種“批鬥”,扪心自問,我不敢。在那種場合,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可能招致當場打死。讀到此,我想起了一個成語:勢不兩立。還想起了一個故事:“太原五百完人”:在中共席卷大陸的那場戰爭中,太原保衛戰打得漫長、殘酷、決絕,半年之後城破,山西省代主席梁敦厚爲首數百軍政官員,按照閻錫山“不做俘虜,屍體不與共黨相見”的指示,相繼自戕殉國。自盡之前,山西省國大代表、閻錫山堂妹閻慧卿在最後絕命電中寫道:“……軍民千萬,浴血街頭。同仁五百,成仁火中。妹雖女流,死志已決。目睹玉碎,豈敢瓦全?生既未能挽國家狂瀾于萬一,死後當遵命不與匪共見。臨電依依,不盡所言……”部下舉火焚屍,成就了他們的誓言:“生不與之兩立,死不與之觌面”。


熊興珍這個小小的動作,同樣是一個“勢不兩立”的精神象征。毛澤東曾辯解:“我們不是靠殺人來統治。”其實他心裏明白,他正是靠殺人來統治。從“富田事件”到“鎮反”、文革,最重大的幾波屠殺甚至濫殺,都是毛親自發動、指揮的。它傳遞了一個信息:只要你敢于反抗,哪怕僅僅是一句話、一個動作,殺無赦。絕大部分受害者都把這種殘暴歸咎于執行者,而善良地認爲毛並不知情,被蒙蔽,經是好的,被念歪了。熊興珍很了不起,她接受了理解了這個信息,並對信息的發出者毛澤東做出明白無誤地回複。


接下來,齊家貞寫道:“不能說我對(熊興珍)反共反毛的行爲有什麽共鳴,那個時候我事實上是擁護毛主席和共産黨的,盡管已經是它們的階下囚。我被熊興珍的固執與堅守震撼、感動……”


熊興珍因爲與毛澤東的直接對抗被捆綁多次,從不認錯,捆著還說:“我當死反革命,當反革命死。”齊家貞心有不忍,勸誡她說,“你不興好生點,牟光珍死了,下一個該輪到你了。”她不改一臉的溫柔,答道:“我不得死,我曉得。”她完全理解齊家貞的善意,溫和地微笑著說,“真的,齊家貞,你不要擔心我,我肯定不得死。”熊興珍堅定的信心令人不解,追問下去是因她做過“實驗”:拿兩個廣柑放桌上,一個是國民黨,一個是共産黨,結果代表共産黨那個廣柑爛了,“國民黨”還好好的。因此,共産黨要垮台,國民黨要回來,這就是結論。齊家貞說:“胡扯!熊興珍,你好生讀讀報,看一下現在的形勢……”熊興珍不爲所動,平靜地笑著說:“我不看報。我曉得。”齊家貞的感歎是:“熊興珍在兩個廣柑上建立起她全部的信仰,穩如泰山,沒有人把她扳得回來。”


有一次被捆綁後,剛從樹上放下來,齊家貞被命令幫她寫悔過書,她的口授仍然是“打倒毛主席!毛主席來了吃不好,穿不好,耍不好。蔣介石萬歲!蔣介石來了吃得好,穿得好,耍得好!打倒毛主席!堅決打倒!”齊家貞勸不住,只好故意漏掉一些關鍵字句。但熊興珍還要檢查,要求把漏掉的一一補上,然後就滿意了,贊揚道:“對了,這下對了,齊家貞,你記錄得真好!”不出所料,這樣的一份“悔過書”把她送進了單獨囚禁的小監。她就從牆上挖石灰塊在地上寫,仍然是“打倒毛主席”和“蔣介石萬歲”。寫不來的字就畫一個方格,有人來問方格是什麽意思,她則迫不及待地詳加解釋。獄卒來拍照取指紋,准備重辦,熊興珍毫不畏懼,每天照寫不誤。齊家貞去看她,她得意地表演自己的新發明:用厚敦敦的牛皮菜杆當黑板刷子,不斷把舊標語刷掉,再寫新的。齊家貞無話可說,只能恨她一眼。她則回報以友好的微笑。多年之後,齊家貞寫道:“這笑還是那麽溫柔,始終混合著一種階級鬥爭風浪中成長起來的女人們永遠缺乏的妩媚。”觀察得多細致,寫得多好,多准確!


這個把希望與信仰建立在廣柑上的溫柔妩媚的女人終于被他們謀殺了。她被戴上手铐,在刺刀押解下去參加“寬嚴大會”,絲毫沒有覺察肅殺之氣,還以爲即將獲釋回家。監獄長宣布“熊興珍死刑,立即執行”時,她嘔吐了。齊家貞寫道:只是在這一刻,僅僅是在這一刻,熊興珍才相信了:建築她全部信仰的基礎——一只爛廣柑的故事不足爲憑。


齊家貞的回憶錄中寫到好幾個精神狀態十分微妙的女囚。她們遊移在發瘋、半瘋之間,似瘋非瘋、清醒卻又不完全清醒。這種複雜的狀態,使我們的筆蒼白無力。


現在讓我們來看看另一位女囚王大芹,優秀的女大學生。齊家貞第一次看見王大芹那個布滿坑坑包包奇形怪狀的大鋁碗時,就確認它是舉世無雙的。據說王大芹父親是大地主,被新政權鎮壓後母親改嫁。王沒有和父親“劃清界限”,卻與母親劃清了界限。母親寄來一雙布鞋和一個大鋁碗,布鞋被她扔進馬桶,鋁碗則被她當作出氣筒在地上砸扁。砸扁千百次,同監犯人千百次撿起來敲平,給她盛飯。王大芹原判四年加刑五年共九年,刑期屆滿被獄吏捆了一繩,據說是想治治她的瘋病。松綁後,齊家貞試圖幫她把扭曲在背後的雙手放回前面,她卻像觸電一般尖叫起來。齊家貞這才明白久綁的手只能讓它一絲一絲自行複位,否則如同再次上刑。齊家貞勸她不要再裝瘋,好好接受改造,滿刑回家同媽媽好好生活。一提起她媽,王大芹邊哭邊笑地說起了瘋話。叫她不要亂說,她卻憤怒起來,瞪大眼睛喊道:你才是亂說,我怎麽會亂說,“有人專門指揮我,指揮的人不得錯。”——看起來,王大芹確實瘋了。有一天,兩人一起掃地,王不掃,手握掃把站在那兒唱她的歌。齊催她往前掃,不要釘在那裏不動。不料王用掃帚柄重重地照齊家貞頭上一擊,打得齊眼冒金星。王大芹緊忙道歉,懊惱得哭起來,邊哭邊向獄卒大聲報告,請求處分。王做了一個看似推诿責任的解釋:“手是我的,但不是我自己要打”。——讀到這裏,大致可判斷王大芹確實出現了精神問題,很像是比較嚴重的雙重人格。又不盡然:和齊家貞一起站在報架前看報時,她東張西望並不認真,卻突然指著大批判文章說:“這又是在搞白色恐怖了。”又一次,她用尖瘦的手指戳著“三忠于”、“四無限”的新聞笑道:“這是辦不到的,世界上不存在絕對的事物,‘無限’就是把事物絕對化,就只能流于形式了。”——一針見血,振聾發聩!齊家貞感到,透過王大芹似瘋非瘋的話語,她看到了真理的光輝,這光輝在自己一片渾沌的心裏閃亮。這一段也寫得好。閃亮的真理,閃亮的文字!


我仍然難以擺脫一種無力感。思想與藝術的無力。我們可以望到那遙遠的光輝,我們的筆力卻難以達到心靈的深處。在共産黨監獄的非人摧殘下,她們的神經與理性早就應該崩潰、也確實崩潰了。但女性所特有的堅韌、直覺和情感,仍然不離不棄地支撐著她們的大地和天空,並不時沖破精神的迷霧,閃現出人格的光輝。齊家貞說,熊興珍是在兩個廣柑上建立起信仰。更准確地講,兩個廣柑上建立的只能是希望而不是信仰。信仰的對象不會是形而下的廣柑,只能是某種神聖之物。在宣判死刑那一瞬間,熊興珍的信仰崩潰了嗎?我猜想沒有。古人早就說過:“慷概赴死易,從容就義難”——上刑場時,總會有某些難以抑制的生理反應。嘔吐只說明她在一瞬之間意識到死亡來臨,卻不能證明信仰的崩潰。無論熊興珍、王大芹們是否信仰上帝,但上帝在創造人類時安置于我們心靈深處的那個良知是永不可摧毀的。我們透過她們精神異象所窺見的內心之光,正如爆發的火山,原是運行于心靈深處的地火。齊家貞的成功,在于她極其敏銳地感受到這光,並忠實地傳遞給我們。在這部600多頁的大書中,我以爲,這些女囚不時閃現的心靈之光是埋藏最深,也是最明麗奪目的光芒。讓我再回過頭來分析熊興珍的那兩個廣柑,那或許是她的信仰、良知與絕望現實之間的搏鬥。在她溫柔平靜的笑容後面,是靈魂的受難。又髒又臭的熊興珍、王大芹們,與同樣又髒又臭被摧殘至精神異常的林昭、張志新、鍾海源等聖女一樣,是古希臘悲劇式的靈魂受難的英雄。整個極權統治是一場巨大的精神瘟疫,不僅摧毀了數以千萬計人的肉體,還摧毀了幾乎所有人的心靈。這些用生命守護著人格完整的女囚們,成爲我們的精神拯救,成爲聖潔。如果說這本書還有什麽不足,就是在幾位女囚身上用力不夠。這不是苛求,齊家貞具有這種條件:不僅觀察細致入微,有文學修養,還跟她們朝夕相處多年,將來再版時,也許應表現得更豐富,開掘得更深。


在這個話題上,請允許我再多說兩句。家貞這部書中還記敘了一個“令人毛骨聳然的峨邊農場”,一萬多人,三年大饑荒下來,只剩了一千多。“每天早上,任何一個還活著的犯人,必須先拖兩具屍體扔進山谷裏,才准吃早飯,二兩包谷馍馍。一個人拖不動,可以兩個人合力拖四具。……所以,犯人清晨醒來,知道自己還能穿鞋走路,就趕緊爬起來去搶輕一點的屍首拖。”這些死亡邊緣的犯人還要勞動,而且是拉纖,拉木船上灘。人餓得要死了,拉一條船,人數由幾個增加到十幾個、幾十個,纖繩還是拉不直。最魔幻的是,獄吏的鞭子不敢打下去:沒有人還能經得起輕輕一鞭,一鞭就打倒一個人;只要一個人倒下,二三十個人就都會被拖倒,一個接一個,倒下便斷氣,沒有一個能再爬起來。——我的問題是:爲什麽這樣震撼心靈的畫面沒有産生出像列賓《伏爾加河上的纖夫》那種偉大的作品?——無論是文學、繪畫、音樂。若以場面、背景、深度論,峨邊農場的纖夫比伏爾加河的纖夫豈止超越一個數量級!列賓創作這幅畫時,畫中每個人物都起了名字,還寫了小傳。——爲什麽?要知道姓名與小傳是無法由色彩和畫布表達的。但偉大的列賓如此做了:他想觸摸人物的個性與心靈。由是之故,最後呈現在我們眼前的傑作之上,可以感覺到某種心靈之光:人物由內心透露出來的,以及藝術家由自己心靈投射過去的。我自然不是責怪家貞,而是在責怪以藝術爲職志的中國文學藝術家,包括我自己。


關于文學藝術創作,初級的道理是複雜的,而終極的道理總是很簡單,簡單到就是一束光:信仰、希望和愛。


以上陋見,就教于家貞及各位朋友。


2015年10月4日于華盛頓DC




這個世界不值得留戀  














章诒和:這個世界不值得留戀











1970年,章诒和以‌‌“現行反革命‌‌”的罪名被判20年。


‌‌“監獄裏蹲了10年,從28歲到38歲。出獄後噩夢十載。白天奔波勞碌,夜晚被人追逐殘害。夢中驚魂不定,醒後大汗淋漓,再多的安眠藥也是無效。‌‌”


歲月的刀劍從她年輕而充沛的身體穿過,留下了看不見的洞缺。她的私人記憶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洞,洶湧的已經不再鮮活,而猙獰的依舊觸目驚心。


她的衆多作品中,最富盛名的當屬《往事並不如煙》、《伶人往事》,這些沈痛之作,記錄了一個時代的人,也記錄了他們的光鮮與屈辱、閃耀與消亡。


什麽叫‌‌“文字‌‌”,讀一讀章诒和就知道了。作家畢飛宇說。


‌‌“《往事並不如煙》我讀過不下3遍,起碼買過10本,推薦給不同的人看。‌‌”畢飛宇從未見過章诒和,他說,‌‌“我能夠肯定的只有一點,《往事並不如煙》的作者是一個充滿魅力的書寫者,才華橫溢、功力深厚、目光深沈,這樣的人不可能被一種叫‌‘小說’的東西難倒。‌‌”


他認爲,‌‌“她的老底子很硬掙,我們這一代的作家比不了的。其實我更願意用一句老話來談論這個問題,‌‘腹有詩書氣自華’,章诒和的文字就是那種‌‘氣自華’的文字,靠抖機靈一輩子也學不來的。‌‌”


賀衛方也贊譽章诒和的作品,‌‌“在漢語世界裏樹立了一種獨特的文學風格。‌‌”


有人說她筆下有怨氣。曾有署名‌‌“田繼賢‌‌”的文章如此說:章诒和女士似乎僅僅只是沈浸在自己對曆史的怨憤之中,卻不願意以更博大的胸懷,理解曆史。


而她的行文鋒利,往往帶著一股‌‌“癡氣‌‌”,像是習武之人的‌‌“大力金剛‌‌”。


她撰文直指當年黃苗子告密,馮亦代臥底,又炮轟梅葆玖‌‌“大師‌‌”之名,引起軒然大波。


翻譯家藍英年說:‌‌“文革期間她被投入監獄……我沒有過她那樣的經曆,但對她的經曆我完全可以理解,因爲我有‌‘反右’挨批判和‌‘文革’蹲牛棚的經曆。我的經曆乘上幾倍便是她的經曆。‌‌”


痛是她自己的,別人即使理解,也未必能感同身受。


她開列了10個女囚名單,打算以她們爲原型,寫10個故事,也就是10個中篇小說。至今她們可能活著,也可能自殺或老死。所以,‌‌“我只能寫成小說。‌‌”


‌‌“《楊氏女》寫通奸殺人,再下一本書叫《鄒氏女》,再下一本書叫《吳氏女》,都是通奸殺人,我最後會講一個中國關于性問題,我會很好地講,因爲我一直在落淚,我在監獄裏面和她們生活了10年。我覺得中國的性是一個極大的問題。‌‌”


她說,自己從不考慮書是否查禁、是否暢銷。把4本小說寫完之後,會重返民國,首先是寫民國的伶人,會寫戲班、男旦,之後重返散文。


對她而言,寫作已經是最大的欲望。除此之外,人活著的最大的樂趣就是,‌‌“有事可做,有飯可吃,還有幾個朋友。事,有意義又有興趣的事。飯,是好吃的家常飯。友,是過心的朋友。‌‌”關于生死,她說得幹脆利落,輕描淡寫:‌‌“死亡是生命的最後形式,等我把所有該寫的都寫完,我會自覺尋死。沒有墓志銘。‌‌”


名門之後


章诒和說,影響她一生最大的是她的父親章伯鈞。


章伯鈞早年就讀于柏林大學哲學系,對于德文版的《資本論》頗有心得。1923年在德國加入中國共産黨,1926年回國後參與北伐、南昌起義,1927年底,脫離中國共産黨。1941年參與組織中國民主政團同盟(後改稱中國民主同盟)。


1942年,章诒和生于重慶。


1947年,民盟被迫解散,章伯鈞同沈鈞儒等人轉移至香港,召開民盟一屆三中全會,恢複民盟總部和與中共的合作,中華民族解放行動委員會改組爲中國農工民主黨,章伯鈞任主席。1957年反右之時,他被劃爲中國第一號資産階級‌‌“右派分子‌‌”,至今尚未平反。


5歲的章诒和隨父親旅居香港,就讀于培正小學。當時戰局尚未明朗,而香港相對平穩的環境,足使年幼的她免受戰亂之苦。


章伯鈞交遊甚廣,往來皆是名望之士。章诒和自小便得耳濡目染,雖不明就裏,但也印象深刻。


‌‌“1948年在香港,馬來的燕窩大王曾送給父親兩大口袋燕窩。回國後我爸忙,我媽也忙,誰都顧不上吃,一直擱在堆放雜物的房間裏。‌‌”幾十年後章诒和在《最後的貴族》裏如是寫道。


1948年,國民黨漸落下風。章伯鈞響應中共‌‌“五一‌‌”號召,從香港到東北解放區,參與籌備新政協。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章伯鈞出席政協第一屆全體會議,舉家遷至北京,住在東吉祥胡同10號–在這裏,章诒和從少不經事,直至卷入大時代洪流,見證了整整一代知識分子的命運與沈浮。


章伯鈞算是建國功臣,回國後受到重任,曆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政務院政務委員、交通部部長、全國政協副主席、農工民主黨中央主席、民盟中央副主席、《光明日報》社社長。


一家人住在大四合院中,中央配給別克小汽車、警衛、保姆、廚師。進門是闊大的庭院,迎面是楹聯、花壇、魚缸及樹木。八盆臘梅在正房前廊一字排開,枝幹遒桀、縱橫有致,足以入畫–送花者是梅蘭芳。


由于章伯鈞民主黨派人士的身份,‌‌“資産階級‌‌”的生活方式也得以保留:早餐必定是牛奶面包黃油,西餐亦是家常便飯,下午一道西式紅茶配甜點。


章伯鈞夫婦爲人慷慨大度,酷愛文雅之事。章伯鈞生平大量收集字畫古玩,閑時或翻閱古籍,或看原版黑格爾。到1966年,他所藏字畫達七千件,古籍20萬卷,另有非常豐富的近代史資料和外文書。足夠開個陳列館了。


除了詩書文墨,章伯鈞還愛花。幾十年後,章诒和在文章裏寫:‌‌“父親喜花草樹木,庭院裏養的花木數也數不清,說四季有花香,是一點不爲過的。在北方,植物的越冬是個大問題。爲此,父親在西跨院修了個花房,把嬌嫩的花木集中到這裏。‌‌”


章伯鈞夫人李健生寫得一手漂亮書法,周恩來有所耳聞,曾點名她參與人民英雄紀念碑的題字設計。章伯鈞時常在家開會待客,史良、沈鈞儒、儲安平、羅隆基、胡愈之、周新民、吳晗、闵剛侯、許廣平以及柳亞子、齊白石、梅蘭芳、馬連良等人均是座上客。


章伯鈞夫婦並非奢侈之人,但注重待客之道。每次招待貴客,用餐配以清代官窯瓷器,茶點精細,而章诒和照例是不能上席的。她只能躲在玻璃隔扇後面偷看偷聽。在這個屏障背後,她看到了史良的風情之美,儲安平俊秀的側面,羅隆基的風度翩翩,這些知識分子或優雅高貴,或狷介風流,穿透玻璃隔扇的縫隙,投射在她的心牆之上。


當時章伯鈞夫婦的收入不低,但爲人大方,時常接濟朋友親戚,而自身所用節儉,生平最大花銷,無非兩樣:收藏字畫古玩,以及招待朋友同僚。


一次待客之後,隔日史良派人送來兩打簇新毛巾–她在章家做客時,看見衛生間裏的毛巾已經形如帶魚,遂送來新的,敦促更換–‌‌“一條毛巾頂多只能用兩周,不能用到發硬‌‌”。


北大教授孔慶東曾對章诒和所憶敘的生活方式大加抨擊:‌‌“……我們家毛巾是工廠發的,是社會主義給的福利品,一年發兩條毛巾,我爸發兩條,我媽發兩條。而他說毛巾要天天換,不然過的不是人的生活,床單是每天一換,洗的很白。書裏邊贊美很多東西,都是不自覺流露出來,在我看來都是有問題的。‌‌”


山雨襲來


1957年,反右開始。


這一年章诒和15歲,在北師大附屬女中念初三。讀過不少詩書,見過不少名士,對于人情冷暖、時局善惡也開始略有感觸。


章伯鈞自建國後一直擔任《光明日報》社社長。起初滿胸抱負,冀望將《光明日報》辦成民主黨派監督性質的報紙,後因政局所致,無法大施拳腳,日漸疏懶下來。


整風運動和‌‌“鳴放‌‌”開始後,章伯鈞一潭死水又被吹起,拉來九三學社的儲安平,齊力對《光明日報》進行整版改革,發表了一系列轟動效應的社論,甚至與《人民日報》唱對台戲。此時時局已悄然轉變,由整風變爲反右,儲安平迎面撞槍,發表了一篇重磅文章《向毛主席和周總理提些意見》。此文一出,舉國嘩然。


1957年6月8日,《人民日報》刊出了《這是爲什麽?》社論,毛澤東發出了反擊右派進攻的號令。章伯鈞、儲安平、羅隆基應聲落馬,成爲當時的頭號大右派。


章伯鈞夫婦被撤職,行政降級,保留了四合院、小轎車、司機、警衛、廚師、勤雜、秘書,一家人生活尚無憂慮。


但人情冷暖已盡然顯現。樹倒猢狲散,昔日高朋滿座,此時早已避而不見。


章伯鈞無事可做,內心苦悶,終于一天突發奇想,立意要章诒和學習文墨書畫。正是這一決定,使得章诒和結識了真正的前朝遺貴,張伯駒夫婦。章诒和師從張伯駒夫人潘素,學習國畫。章家與張家至此結爲淡如水而又濃于血的君子之交。


張伯駒閑雲野鶴式的名士做派,潘素面慈心善的待人接物,成爲章诒和一生最美好的回憶之一。


而不久之後,康有爲之女康同璧,不避時局,主動結識章伯鈞,也使得康章兩家結成長達數十年的善緣。


章诒和原本立志于考入北大曆史系,由于出身問題,只能考中國戲曲研究院戲曲文學系,因爲在日記中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遭人發現,得罪了江青,1963年分配到四川省川劇團藝術室工作。


文革開始後,昔日的右派遭到批鬥、抄家。章伯鈞一家被抄得只剩下腳底的地板和頭頂上的天花板。之後,紅衛兵仍頻繁上門。


‌‌“……我家經過無數次的抄家,只剩下板床,木凳,棉被之類……看見我們的手腕上還有表。于是,把表‌‘洗’了。其中包括父親送給母親的‌‘摩凡陀’、送給姐姐的‌‘勞力士’以及他自己戴的‌‘歐米茄’。他們走後,母親發現晚飯後放在桌上的一塊冰糖,也被紅衛兵‌‘洗’了……‌‌”


爲了保護女兒,章伯鈞夫婦決定委托康同璧收留章诒和。康同璧及女兒羅儀鳳欣然應允。


在康家,章诒和見識到真正的貴族生活和貴族品格,以及在大時代之下,這一群人的抵抗、堅守和掙紮。


這些記憶在章诒和的心中一生不滅。


被批鬥的知識分子慘死屢見不鮮,自殺也已經司空見慣。張伯駒夫婦也遭到批鬥,儲安平留下遺書,下落不明。而在康同璧的堅持和安排之下,章伯鈞在康家與被批鬥至重傷的摯友章乃器見了人生中最後一面。


锒铛入獄


1968年,開始抓‌‌“現行反革命‌‌”。章诒和被勒令回到成都原單位。她知道前路危機重重。回到成都,遭到批鬥和審判。1969年5月,父親去世,章诒和未能見上父親最後一面。8月,康同璧去世,章诒和也未能見上一面。


1970年,章诒和被判‌‌“現行反革命‌‌”。在獄中,章诒和學會了罵人、打架、偷東西。因爲要生存。‌‌“打架罵人,是犯人之間流通的公共語言。我能像原始人那樣用拳頭撕扯扭打;像老潑婦那樣當衆罵街。偷,專偷吃的,是因爲餓。餓是什麽?是一種關乎生命的本質性痛苦。說句不好聽的,除了廁所裏撈出來的,不吃,我什麽都吃。‌‌”


她看到無數年輕女囚的旺盛求生欲,善良懵懂的本性,同性群體裏滋生的爭鬥、互陷、愛欲和憎恨,以及在厚重高牆之下綿延不斷的絕望。


她曾經接受管教幹事派下的任務,和其他幾個罪犯一起監聽記錄一名女囚的反革命言論,以此立功減刑。任務完成後,女犯被判槍決。但她不原諒自己,自判有罪,感覺自己正在變成最醜惡的人。


1979年5月,在監獄外等候了十載、剛結婚半年的男人突發胰腺炎去世,就死在章诒和懷裏。同年秋天,章诒和平反出獄。她已經不太會與人交流。回到北京,母親設席慶賀,親朋好友都來了,在王府井東來順,章诒和一言不發,獨自吃完6盤羊肉片。


女囚的故事


‌‌“我要寫女囚的故事,這個心思在1979年就定下了。‌‌”那時,章诒和剛從四川返回北京,到中國藝術研究院戲曲研究所報到。拿到借書證,就去圖書館借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的小說《不幸的一群》,看罷恸哭。‌‌“那時母親健在,她抱著我,我不敢講。她的心早已破碎。‌‌”


‌‌“散文不用設置人物關系,而小說人物關系的設置就至關重要。散文裏,自己想說什麽說什麽;在小說裏,主觀情感不可投入過多。一切都不熟悉,一切均需從頭學起。‌‌”將真實的犯罪故事一點一點鋪筆寫來,情節、框架、起始、收場,她感覺寫小說‌‌“很吃力‌‌”。


劉氏女殺夫的故事,章诒和講過給吳祖光聽,吳祖光激動得在客廳裏走來走去。其實,後來她還講給‌‌“臥底‌‌”馮亦代聽。馮亦代聽罷回家,3日後打來電話,說:‌‌“兩晚沒睡好,小愚,你寫出來吧!多麽好的小說,也是一部電影。‌‌”章诒和說,自己會說,但不會寫。馮亦代說:‌‌“你會寫好的,如有不足,我來幫你。‌‌”


她認爲自己講的女囚故事,都屬于這個範圍–‌‌“是一群向男人施展魔力的美麗女人:淫蕩、放肆、輕佻和凶殘,像嫉妒的妖精、複仇的狐狸、纏人無數的蛇蠍,以及受人厭恨的同性戀等。她們最後大多是不堪收拾的下場。在正經人眼裏,我寫的都屬于鬼怪類人物。‌‌”


‌‌“有些東西不可逼視,它的名字叫醜惡。但是,請不要忘記,在世界文學史上,這種‌‘醜惡’能成爲美麗的花朵。‌‌”


她以爲:現代色情‌‌“表演‌‌”其惡劣性、極端性遠遠超過了從前。‌‌“無需舉例,打開每天的報紙,你就自然明了。我們只是個表面上的現代國家,審美意識上的精神分裂症很嚴重。‌‌”


‌‌“愛即懲罰‌‌”的小說


記者:《劉氏女》和《楊氏女》兩部作品,寫的都是女囚,犯罪都是殺人,不同的地方是犯的罪情節不同。《楊氏女》描述了一場‌‌“鮮血飛濺的愛情‌‌”,而其主題也是關于‌‌“愛即懲罰‌‌”,這是否反映了您的愛情觀?


章诒和:最美好的愛情應該是除了感情外,不附帶任何條件。何無極與楊芬芳的情感基本不附帶任何條件,屬于性愛,雙方都保持對情感與肉體的強烈渴望和追求,既不明來路,也不問歸途。當何無極被槍決前,在手腕纏上那方手帕,刻意把楊芬芳手繡的小紅花圖案朝外,爲的是希望死前,能讓心上人看上一眼–寫到這裏,我停筆大哭。


正如我在‌‌“筆談‌‌”裏寫的:‌‌“有這樣男人愛自己,我也知足了‌‌”。如今還有不附帶任何條件的愛情嗎?當下,功利因素滲透于情感生活,不是個別現象,已達到社會全覆蓋。愛情變成了利益的互惠和互換、條件的權衡和平衡,‌‌“沒房沒車,一切免談!‌‌”非常可怕,也異常悲哀。愛,是包裝的;包裝了,才好出售。它不再是放下現實的浪漫之旅。至于我嘛,大右派的女兒,誰敢接近你?之後就是坐牢。出獄後,就是解決婚姻問題。覺得彼此的條件還適合對方,就‌‌“結‌‌”了。


記者:10年的牢獄生活中您收獲或者反思最多的是什麽?監獄中的人性往往暴露的更爲徹底,這讓您在人性的認識上有什麽變化?


章诒和:女人犯罪,經過法律的懲處,開始服刑。在漫長的刑期裏,她們絕不是窮凶極惡,天天歹毒,處處殘忍。在嚴加看管和求生欲望雙重作用下,人性的裏面另外一些東西就顯露出來。尤其是長刑期的(15年有期徒刑以上者),都比較踏實,肯勞動,很多人心靈手巧。雖然互相揭發檢舉,但當同室的犯人重病不起,或上大刑的時候,她們的同情心就表現出來。女囚們個個在暗中追求美,並在難以覺察之處表現出來。犯人相處,是不許産生感情的。其實,情況恰恰相反,獄中有不少同性戀,原來她們不是,進了監獄才成了同性戀。我的下一本書《鄒氏女》,會涉及到這個問題。進了監獄,我深深地感到:人性是永遠琢磨不透的,也是永遠變化的。監獄泯滅不了人性。


記者:您的《楊氏女》中對于罪惡似乎有一種美化的傾向,‌‌“有罪的相戀也比幹淨的夫妻要好‌‌”,這種罪惡僅僅是體現在情愛中的罪惡麽?


章诒和:中國正式夫妻和家庭,有的打造得跟集中營相差無幾。你從外面看都很好,很穩定,很幸福,裏面究竟如何,只有自己知道。用台灣作家許常德的話來說,就像個罐頭,新鮮是唯一沒有的東西。責任遠多于快樂,彼此毫無抗拒地接受了。誰能不無奈?能欺就欺,能騙就騙,沒有哪個把問題端出來。況且人生之路走了大半,漸失年少時的夢想和勇氣。與其這樣一輩子,不如強烈地、無顧忌地相戀一陣子,不必和主流妥協。所以,我要說:‌‌“有罪的相戀也比幹淨的夫妻要好‌‌”。你要說‌‌“這是對罪惡的美化傾向‌‌”,我認了。我喜歡罪犯,因爲自己就是罪犯。愛本身是沒有罪的,從審美角度來看,是美的!


記者:對一些質疑您的新作‌‌“文學性偏弱‌‌”,‌‌“不及早期作品‌‌”的聲音,您怎麽看?


章诒和:很嚴肅地寫作和能把作品寫得很好,是兩回事。任何從事寫作的人,大概都不是一部比一部好,我以爲能夠做到‌‌“不失水准‌‌”,所有的文字維持在同一水平上,就很難得了。說我最好的一部作品就是《往事並不如煙》的人不少,我聽了,很高興。


記者:有人說,部分人物形象概念化,缺失細節描寫和真實性。您怎麽看?


章诒和:關于真實性問題,容我解釋一句–小說中的一切、包括細節,都來自真實的生活,我缺乏的是虛構。之所以寫小說,因爲監獄的人大多活著,不像‌‌“往事‌‌”系列裏的人都死了。所以用小說文體,免得惹麻煩。


堅持下去,智慧生存


記者:當年不少大學者、知識分子之間互相揭發,兄弟阋牆,斯文掃地,人性醜惡的一面集中暴露,在人的良知面臨嚴酷外部環境考驗的情形下,個體最優的選擇是什麽?


章诒和:趨利避害,人之本能。當外力異常強大,人是可以改變的,這個改變,包括他的內心。對某些人來說,有些東西是永遠奪不走的,由古至今皆如此。並非只是‌‌“當年大學者‌‌”才暴露人性中的弱點和醜惡,況且這與學問多少並無太大關系,是吧?即使今日,一些不錯的知識分子,在看到某人受折磨的消息,不就准備移民嗎?當一只大手掌握著你的身家性命且危及家人的時候,人的軟弱性就表現出來了。重要的是去掉‌‌“那只大手‌‌”,而非一味地譴責人的怯懦。我還以爲屈從政治和屈從金錢,從人性角度看,兩者是一脈相通的。至于我,在壓力面前我不會後退一步。以前是這樣,以後也是這樣。理由也簡單:我七十了,無家無後,大牢坐過,加之,早就不想活。可以說,章诒和是個特例。比較好的選擇是–堅持下去,智慧生存。


記者:您的題材多取自文藝、知識界,這是你熟悉的領域,有沒有考慮過擴大寫作的範圍,把各個社會階層的人的經驗都包括進來。因爲有一種批評,認爲您的寫作中參入了私人的情感成分,作爲‌‌“史家‌‌”,沒有超脫出一家一族的限制。在個人敘事和宏大曆史之間,的確存在著一種張力,您是如何把握這種一種平衡的?或者說,今天的我們還能夠找到這種跨越了各種政治派別和文化取向的曆史共識嗎?


章诒和:我沒有那個本事,也沒那個雄心,‌‌“把各個社會階層的人的經驗都包括進來。‌‌”我寫作很痛苦,常流淚,也就是你所說的‌‌“參入了私人的情感成分‌‌”。但我總覺得,任何作品都勢必‌‌“參入了私人的情感成分‌‌”。


關于‌‌“史家‌‌”一詞,這是個誤會,我很早就聲明了:我不是史家,也不是作家,寫的東西屬于‌‌“非文非史‌‌”。去年開了微博,在自我介紹裏也講得很清楚:自己是一個講老故事的老人。朋友們願意聽就聽,不想聽就別聽。不少作家能在‌‌“個人敘事和宏大曆史之間‌‌”遊刃有余,我很羨慕。但是,跨越各種政治派別和文化取向,達成共識,並以文學方式呈現出來,在大陸我現在還沒見到。像《巨流河》那樣作品,我們這兒沒有。因爲現行的教育制度培育不出齊邦媛來。


記者:您的身份,可以說是作家,但寫的又是曆史,您如何規避文學表現力和曆史真實之間的矛盾?


章诒和:我只管講故事,從不想它是屬于文學還是曆史,由于根本不想這個問題,所以感受不到‌‌“文學表現力和曆史真實之間的矛盾‌‌”。


我的經曆和我所知道的故事,一輩子也寫不完。所謂表達的技巧,我以爲能把內心的東西寫出來,就是最好的表達技巧。我所寫的東西當然存在著許多毛病和缺陷,我一直缺乏自信,從不覺得自己的東西有多好。


‌‌“這個世界不值得留戀‌‌”


記者:您筆下的那些人物,無論是儲安平、史良、馬連良,他們的生活或精神特質在當下我們的生存環境中還存在嗎?您認爲真正的貴族是不是他們那樣的?如果存在,是存在于哪些人身上?


章诒和:章伯鈞、羅隆基、儲安平、史良、張伯駒以及馬連良一輩人永遠消失了,以後也不會有類似的人出現。比如,現在的收藏家不少,藏品也是極好。但沒有一個人像張伯駒。如今辦報紙雜志的人也不少,有的人在左右夾擊下突圍,搞的也是頗有些聲色,但再好也不是儲安平。


記者:記錄這些往事,您認爲最大的意義是什麽?這是否可以作爲對後來人的一種警醒?


章诒和:章伯鈞、羅隆基、儲安平等父輩一個個含冤而去,羅隆基還沒有子女,他的親戚到北京,拿走了他的藏品,獨獨不要他的骨灰。簡直悲涼入骨!‌‌“文革‌‌”中的我就暗中發誓:一定要活著走出監獄,一定要講述他們的故事。這是我寫作的動機,同時也是我寫作的意義。


記者:我看到一些文章說,您因爲在《南方周末》發表這樣的文章也被人诟病,還會被人攻擊,您遭遇了什麽嗎?


章诒和:受攻擊的文章有兩篇,《告密》、《臥底》。攻擊吧,也許還不只是攻擊,准確的說是對我‌‌“五路包抄‌‌”,一路就是告狀,每次都成功。對此,我當然有煩惱,但我不畏懼,也決不妥協。也許有一天大陸的秘密檔案向社會開放,大家就一定能看到更‌‌“驚心動魄‌‌”的故事。


記者:有人讀《往事》,也從一些篇章的字裏行間感受到您似乎有一種強烈的精英貴族意識,比如當年飲食的細瑣,有人認爲幾近于炫耀了。有人將您稱爲‌‌“最後的貴族‌‌”,您對貴族的理解是怎樣的?


章诒和:儲安平在《英國風情錄》一書裏,有專門一章談貴族。我以爲他說得不錯。歸結起來有:英國人以爲真正的貴族紳士,是一個真正高貴的人,正直、不偏私、不畏難,甚至能爲他人而犧牲自己;不僅是個有榮譽感的人,並且是個有良知的人;他們很富有,非如此不能維持較高的生活水准;但另一方面,又看不起錢,認爲一天到晚想著錢的人不是貴族。英國貴族一般對收藏、藝術、設立博物館和慈善事業,很熱心。


記者:看到您接受采訪時說到,能夠從10年牢獄中活下來,只是因爲想把父輩的生活展現出來。在真正回歸常人生活的時候,有沒有覺得其實還有些別的什麽是值得眷戀的?


章诒和:除了寫作,我沒有別的興趣和欲望。認識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爲人慷慨大方,慷慨大方來自一個目的–一定要趕在死前把家裏的東西都處理幹淨。不信,可以問我的律師浦志強,跟他交代過的。我一人獨處,有時會上微博,就等于串門,和街坊鄰裏聊天,感覺身邊有個群體,有人間溫暖。


記者:有沒有想過寫一本自傳去講自己的故事?


章诒和:我現在寫作,常常是淚流不止;將來若寫自己,則很可能哭死過去。所以,至今沒有勇氣說:章诒和會講自己的故事。


記者:對您影響最大的人是誰?


章诒和:父母,影響我的一生。我性格和知識都是源于他們。因爲政治原因,我受到牽連,但我引以爲榮!用朋友的話來說,就是‌‌“章诒和以前的痛苦和恥辱現在都成了她創作的資源和財富‌‌”。


記者:在經曆了如此多的風雨之後,死亡對您意味著什麽?


章诒和:死是生的一部分,寫完就去死,死很幸福!我好到天堂見父母,這個世界不值得留戀。




真正朋友無需想起,因爲從未忘記……


時間,帶不走真正的朋友;歲月,留不住虛幻的擁有。時光轉換,體會到緣分善變;平淡無語,感受了人情冷暖。有心的人,不管你在與不在,都會惦念;無心的情,無論你好與不好,只是漠然。走過一段路,總能有一次領悟;經曆一些事,才能看清一些人。


真正的朋友;不離不棄;不見不散的才是真守候。人在落魄時,才知道誰的手最暖;情在吵架時,才明白誰的心最軟。一個只懂流血卻爲你流了淚的人,是肝膽相照的朋友;一個只知流淚卻爲你流了血的人,是相濡以沫的愛人。真正的朋友,不是得意時有多少人追捧,而是在失意時願意無求的幫助;真正的感情,是在窮困潦倒時願隨你顛沛流離。很多時候,人在最深的絕望裏,能看到的往往是最美的風景。

...


真正的朋友,是一種高尚的人格魅力的感召,是兩個靈魂同時飄香的體現,是靈魂的芬芳!真正的朋友,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平平淡淡才是真。在人生旅途上,盡管有坎坷、有崎岖,但有真正的朋友在,就能給你鼓勵、給你關懷,並且幫你度過最艱難的歲月。
(本文摘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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