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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了/孔捷生:我的芳邻 /谢选骏:文革宣传再度来临/黎安友:中国中产阶级谜题
發佈時間: 3/7/2017 6:17:20 PM 被閲覽數: 352 次 來源: 邦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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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件箱 :  bangtai.us@gmail.com






一组30年前的旧照片,能看懂就说明你已经老了!(组图)


历史真幕

交通篇



那时候,街上除了公交车,几乎没有机动车,大家都是骑自行车上班。



28自行车是那时候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二八"指的是轮子的直径为28英寸,以前爸爸送孩子上学就骑它。前面大梁上坐一个,后座上再坐一个,那时老爸的肩膀宽厚温暖,坐在上面是满满的幸福。



公路上也有卖票的小公交,但是并不多。



那时候,桑塔纳轿车是土豪的配置,红旗牌轿车是神级土豪的配置。



那时候的火车是绿皮车,嘈杂拥挤的火车站,车厢里列车员来回穿梭卖着盒饭。每个站台,印象里贩卖最多的好像是鸡腿。



那时候买飞机票,得有介绍信,没有介绍信,有钱也买不到机票。七八十年代坐飞机的人大多都是政府官员因公出差,百姓出行不会选择乘坐飞机,那时候,一个月才挣三四十块钱,而一张机票四五十块钱,坐飞机还是很奢侈的。


生活篇


在没有计算器的年代,爸爸经常把算盘打得啪啪响,看着爸爸手里翻飞的算盘珠子,感觉特别厉害。



妈妈没事就会坐在缝纫机前,做起针线活,这意味着又有新衣服了!即使只是拿旧衣服缝缝补补,就已经很满足。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这种印花的老床单,虽然现在看起来有点俗气。



一到天气晴朗的日子,两棵树上系根绳,就开始晒被子。



那时候集市都特别简陋,没有固定的房子,都是挑着担子摆摊,小贩从不缺斤短两。



80年代,爱美的女人甩掉了长辫子,开始流行烫发,顶着大波浪卷儿走在大街上,特潮。



那时候没那么多水乳、眉笔、口红,一盒雪花膏,就是女人全部的化妆品。



那时候的夏天,没有空调,家家户户都搬着凉席和竹床,在马路上、街道上打地铺,想要好位置都要抢呢。



老人们担心孙子孙女被蚊子咬,就撑上这款最经典的蚊帐,所有蚊子都飞不进来,还会守候在一遍,蒲扇轻轻地拍着、拍着。



那时候家里没有洗衣机,妈妈们洗衣服都用搓衣板,这些东西放在今天都成了老古董啦。



那时候家家户户好像都有这种大衣柜,存放着我们温暖安定的小日子。



洋黄历,以前就指着这个看节日,过一天撕一页纸,一本撕完一年就完了。



饮食篇





那时候10元钱就能养活一家人,蔬菜水果才几毛钱一斤。



单位食堂吃饭都是人手一个海碗,洋瓷缸就去了,大锅饭、长条凳,大家坐在一排,有说有笑。



1983年,上海最高级国际饭店的一桌酒席,茅台酒8块钱,饮料是桔子水,算是那个年代流行的饮料。



那时候,可乐刚刚进入中国,逐渐在全国风靡开来。



那时候家里没有冰箱,卖冰棒的叔叔每次吆喝着经过,不管我们在玩什么都会立马跑过去。



大伙儿把整个车子团团围住,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写着“冰棒”的箱子,箱子不大,花样却很多,每一种都足以让我们流口水。




偶尔奢侈一下喝健力宝,瞬间变身“土豪”,引来所有小伙伴羡慕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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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们的零食少的可怜,能有个棉花糖、雪人冰棍,都可以高兴老半天了!



那时候烧饭还是用灶台,饭粒黏在锅底,香香脆脆就成了锅巴,锅巴可是相当管饱的,没有牙的小鬼头只有看的份.



以前家里有老人,过年做小辈的来拜年,都是四大件,果子糕点、几瓶酒、罐头和糖。



1980年代初,上海淮海路上的西餐馆收银台,整个装饰让人无法联想到西餐,主要菜肴基本都不超过一块钱,冰淇淋咖啡只有五角钱。

上学篇



那时候的孩子,没有那么多的作业,书包也没那么重,文具盒都是铁的,上面还有乘法口诀表。



那时候没有补习班,小朋友们放学回家,在门口放个板凳,写完作业就可以看电视,看老版西游记、海尔兄弟、黑猫警长、小糊涂神等。



那时候考试卷子都是老师自己刻字印刷的,考完试后考生手肘都被油墨蹭黑了。



那时候的人们对知识和学问充满了敬仰,图书馆里总是坐满了人,大家都在认真地看书做笔记。



老师经常布置写字作业,偷懒的孩子会用好几只笔绑在一起,刷刷几行写完了!





上了初中、高中、大学,宿舍都是破旧而拥挤的,但是大家感情特别好,不像现在都是各玩各的手机或电脑。


娱乐篇




那时,虽然没有高科技的娱乐,一台电视就能够凑足几家人过来,一起聊家长里短,一起津津有味的看节目。



那时候电视节目也很贫乏,而且晚上10点就没有电视节目了。有时候很多电视台还会出现这个画面,让你心里痒痒的,盼着电视台快点恢复播放。



(跳房子)

还在那时候小孩子的课业生活非常丰富,一群小伙伴来家里找你,一起在院子里玩跳房子、弹弹珠、跳皮筋、捉迷藏...



(弹弹珠)



(跳皮筋)



(斗鸡)



(罩麻雀)



(打元宝)



(玩泥巴)

]

(投沙包)



(打乒乓球)





那时候流行音乐开始在大街小巷唱响,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喜爱的歌手,会收藏很多他的磁带,在悠闲的午后用录音机放着听。



那时候夏天的晚上,大家都集中在小广场上乘凉,大人们聊天,小孩子们就发了疯似的玩儿,直到广场上放电影,人们才会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动。


婚恋篇



那时候男女谈朋友可比现在严肃的多,约会是提前一周定好时间,包接包送,接走之前要得到女方家长同意,还要顺手带点小礼物,不必贵重,但要好看,而且午夜十二点前,必将女孩送回家。



那时候约会也没有太多地方去,简易的圆饭桌、小方凳、日光灯管、双喇叭录音机、嘈杂的人声……这样的“咖啡厅”还是特别适合一段天长地久的开始。


或者在公园里慢悠悠地呆上一下午,风景与你,俱好。



那时候没有微信、QQ等社交软件,男女之前沟通感情的方式,就是白纸黑字的情书,手写的一字一句,认真而笃定。



那时候结婚还没有“房子、票子、车子”这么一说,女方最看重的还是小伙子的人品行不行。那时候的姑娘,更愿意跟心爱的人一起吃苦,一起过熨熨帖帖的小日子。



那时候结婚,没有录像,没有司仪,没有彩排,甚至只有一身红衣服,连婚纱都没有,更别提豪车接送了,有的只是新娘新郎脸上幸福质朴的笑容。



那时候参加结婚宴席一定会看到这样的搪瓷脸盆,颜色大多是红色,还会印着红色的喜字,是亲朋好友们祝福两口子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30年光阴匆匆而过,正如席慕蓉所说的

“走的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致那些最美的时光!

致那些永远回不去的曾经!






孔捷生:我的芳邻



 2017-03-03



北京前门大街一幢公寓大楼,是我人生旅途流连长久的驿站,我在此住了十年,在此结婚生子,在此写下《南方的岸》丶《普通女工》丶《大林莽》几部小说。这座楼宇距天安门广场仅一箭之遥,这位置决定了我后来的命运。然而此文不去写那夜的事,只想说说我的芳邻。

这些人物离我已十分遥远,有的已经谢世,其他人想必早已迁移。偶尔回想起这组群像,就象梳理苍苔斑驳的旧日,结识这些芳邻,是缘分。

我认识的第一个邻居是老作家骆宾基,那时他已甚少出席活动,我不认得他,搬进来后见到一位有中风后遗症的老人,倔强地柱拐练步散步,每日如是。某天,作家张洁来看望他,在楼下相遇才给我介绍,原来这是骆宾基。他和萧红丶萧军丶端木蕻良轰轰烈烈的四角恋堪称传奇,而萧红最后病逝于骆宾基怀抱之中。

我住此楼高层,骆宾基因不良于行,住在低层。我曾登门拜访,他家四壁都是古籍,前辈当时醉心古文研究。我们对话苦于没有交接点,我读过萧红丶萧军和端木蕻良,偏偏没有读过他的书,只听闻他和萧军交好,与端木蕻良却形同陌路。我相信,已淡出文坛的骆宾基也始终没有读过我的作品。

前三门楼群是邓小平首次复出“治理整顿”时所建,造型设计为典型计划经济特色,后来我到东德丶捷克丶匈牙利,都见到此类公寓楼熟悉的面影。在住房奇缺的年代,能分到房子已是万幸,住进去若干户共用一个大电表丶水表,每月按人头折算摊分,这份数学功课以及收费劳务由各户轮流当值。能同享水电仪表的,便是紧邻。

我家右邻是电梯,左邻住家是北京外贸局的干部。太座高大壮硕,男户主则为五短身材,他又老哈着腰耷拉着脑袋,更显其矮。此楼隔音甚差,常听得女主人絮絮数落丈夫,后者从不回嘴。不过女方亦系知识干部,并非河东狮子,直着嗓门叫喊,是没有的。

那时国产电梯还须人手操纵,左邻家事时常成为电梯班姑娘的谈资,指那男的生就受气包的窝囊相。在我看来,倒象是“知识分子成堆”单位的惊弓之鸟,就算他不是运动对象,也见过太多同事被运动,怎能不夹着尾巴做人?在文革甫过的年代,他恰是知识分子精神状态的一种特型。

别看仅一墙之隔,我们两家几乎是众邻居中最迟才有交流的,开始他们象防贼一样防着所有人,后来大约觉出我们并非恶人,碰面才说上一两句话,不过都是女当家的开腔,矮男人居然就没开过口,只照例奉上礼仪性笑脸,笑得有点假,甚至有点谄媚。邻家有女初长成,此女毕竟是另一代人,性情率真得多,有时婀娜地在楼道穿行,会来一嗓子流行小调,间或隔壁数落声又起,但闻女儿一声断喝,登时万籁俱寂——女儿到底是向着爸爸的。岂料正是她,使得我们两家的泛泛关系有了飞跃性进展。某日,其母敲门求访,原来是委托我给她女儿物色文化界对象。这无非是第一次串门,竟委我以如此重任,实在教人惶惑,只是想破了脑袋也无人可供推荐。邻家女儿姿色中上,又继承了母亲身高,出落得窈窕丰满,正是芳菲年华,何愁嫁不出去?再说,文化界的人又有什么好?

时代流变证明她之选婿方向是错的,标志就是他们家的男主人突然翻身了,按八十年代干部提拔标准,他无论从学历到年龄都可入围,说到“德”,象他这样谦卑恭顺的人必定树敌甚少,真是一时之选!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常常领衔出国,为无比重要的经贸事业施展长袖善舞功,想必也为布衣百姓造福良多。难免的,夹得太紧的尾巴也要舒展一下了,有时好一阵子不见人,某日电梯一响,楼道里豪迈地轰鸣一声:“老婆,我回来啦!”我在书房伏案,便透过窗帘看到他拎着大件小件凯旋而归。当然,我们早就不再为隔壁的絮絮数落声而烦恼了。官位高低是其次,我应为这位知识分子的精神翻身而庆贺。我在此楼居住的最后一年,左邻已有轿车来接送了,车不太好,似乎是一路接送几个官,再往后呢,就难说了。我曾猜想,这位旧邻在其后“闷声”年代里会不会发大财,又或发大财之后能不能全身而退。然而不管如何,他必定早就不住在那里了。

另一家芳邻,却堪称知识分子优秀典型。这家人和我们也是一板之隔,隔的是地板。两家只是轮值互收水电费时认识的,他们两口子谦和有礼,难得的是言谈举止处处显出几近失传的教养,这是难以描述的特殊气质。自忖也阅人不少,却甚少见到能如此温文尔雅丶克己俭让的好人。略举一例,某月轮到他们家女主人来收费,交割完毕,她委婉地说:前一阵子你们家可能有什么事,半夜里忘乱起来,我丈夫精神衰弱症挺严重的,有点声响就睡不成了……我们忙不迭道歉,事后想起,那是几个月前小儿闹痢疾,半夜里拿便盆失手,哐当一声锐响,当时就忐忑不安,但情况紧急也顾不及了。而人家受此重大刺激,竟然隐忍到数月后轮值登门时才吐露,真是心地仁厚!

该说说这位芳邻是谁了,她姓秦,叫秦姬玛,父亲不是别人,正是中共早年的总书记秦邦宪(博古)。秦姬玛从小留学苏联,连名字也是俄式。她丈夫也是当年留苏同窗,好象是革命烈士的后人,他任职于某科技院,记得似乎与“电”有关。当年苏联的电子工业还未问世,那么不是“机电”就是“电力”了,如此说来,他们的同窗学友不是江泽民就是李鹏。为什么不是由我们的芳邻来当党国领袖呢?他们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清流,从他们身上,我隐约觉出,博古是个极好的人,只不过其理念被中国革命的战车所碾碎,狂澜既倒,历史也就注入另一条河床了。

说来也巧,我到北岛新家作客,他的画家妻子邵飞赴陕北塞外采风,苦寒之地,别无长物,当地人的生计是编织一种拙稚厚实的羊毛地毯。我在北岛家遛达几步,就喜欢上了,便也托邵飞买了两张。不想却买回了一堆烦恼,塞外土产,羊毛没精制过,残存的羊脂滋生出肥硕虫儿,昼伏夜出,寂静时甚至听得见刺激的咬噬声,我试用过多种药物才将其扑灭。然而地毯的厚重与绵密,仍为市面上的行货所不能比拟,温暖舒适之余还附带一个优点,就是能将我们加诸楼下的噪音完全过滤,这或可算是我们给芳邻的一点回馈吧。

我判定,博古的女儿断无可能成为红二代集群的一员,因该党历史之跌宕复杂,她的红色基因成色有瑕疵,这反令我保持着对她的良好印象。

遗憾的是,这种品德不是每个人都有。楼上邻人奔泻下来的宏大噪音,简直可用排山倒海来形容。这家邻居是北京电影制片厂导演,当时电影圈对他口碑甚差。其实这位芳邻很有文化涵养,那些恶评是冲他重拍的《渡江侦察记》而发的。周恩来深知民众对“八亿人八个戏演了八年”的厌倦,趁着江青一度失势,便指示要拍些“团结人民,打击敌人”的故事片,于是上海电影制片厂就将当年的黑白片《渡江侦察记》翻出来重拍。那阵有名气的老导演等都戴着“帽子”,筛选半天,只好找来这位中年导演来担纲。其时“三突出”是不二法门,为批判“战争残酷论”,银幕上共军个个练就金刚不坏身,怎么打也打不死,再加军装款式的年代都不对。总之片子之烂,无以复加。但这并非导演问题,实在是时代如此,谁又能变得出花样?

邻居专业才华的深浅,我不敢妄加评判。我想说的是芳邻的公子,他高考落第,待业在家,成天气不打一处来,就跟父母练,三天两头摔打东西,狂喊起来响遏行云!其父为人文静而内敛,劝说儿子也和风细雨,结果柔不能克刚,每一发作,我就得担心天花板是否会塌下来!

后来,我到了美国,儿子在十四五岁上突然象吃了枪药般跟父母对抗起来。才晓得,这种心理周期在西方早被研究得深而且透了,这叫青春反叛期。上一辈青年遇上了革命,我们这一辈赶上了造反,适龄的逆反心理都有宣泄渠道,那位公子什么也没轮上,只好跟父母练,邻居仅是被殃及的池鱼罢了。不过能闹得这般凶,将来多半有出息。或者,该公子如今已比其父有成就得多。

说了半天,都是知识菁英的琐事,该说说比较接地气的故事了。我家座落电梯之侧,常有陌生访客叩门问道:袁凤霞住在哪里?来人都是土得掉渣的乡下人,又大多拎着小包袱。久而久之,妻子对那姓袁的邻居有了意见,你家亲友多,怎不告诉人家门址?袁凤霞住在隔壁再隔壁,她上门收水电费时,我曾瞻仰过她的仪容,她高大,步履雄阔,大大咧咧的,说话声音很有穿透力,独具常人所无的潇洒与豪爽,我对她印象颇佳。袁女士当时约年过五十,膝前却无儿孙,和她同住的是另一年纪相仿的女士,是肥肥白白丶人见人爱的那种类型。后来才晓得她叫花月容。有一次我与刘心武丶老作家汪曾祺丶林斤澜等结伴到巴蜀行走,客途中闲聊说起袁丶花二人,曾在戏剧界浸淫多年的汪老告诉我,她俩是北京评剧院的大角儿。我又说,花月容是有家眷的,但她的子女来探望,花氏都不让进门,隔着门槛拉话儿,一说说半天,便常让我收入眼帘而且大惑不解。汪老为人持重,只含蓄地说:袁凤霞是演小生的,花月容是评剧名丑。我顿时恍然,便与刘心武相顾莞尔。其后我在美看到陈凯歌的《霸王别姬》,每见张国荣与张丰毅的对手戏,都若有所思。

名伶之感情世界,我不欲多提。倒是袁丶花二人的乡下访客,令我这戏盲对民间戏曲的魅力有了认知。京剧为阳春白雪,评剧则为下里巴人,它仅流行于华北及东北之一部,而且多在小城镇或乡村搭台子演出。京剧由须眉演花旦,评剧则由巾帼演小生。京剧道白我至今听不懂,偶在电视里瞧一眼评剧,发现它是用大白话的,难怪它在民间那般有草根性。江青改革京剧,呕心沥血,却人亡政息,帝王将相丶才子佳人全面复辟,当初何不从评剧入手呢?评剧早就有一出现代戏《刘巧儿》,老百姓喜闻乐见,至少不会有太多的宿儒跳出来捍卫传统,说不定江青的文艺革命便可定鼎千秋。

我虽也不看评剧,但还是晓得这一界别里出了大名鼎鼎的新凤霞,后来又冉冉升起了老来红的赵丽蓉。不过,最能给我扫盲的,还数络绎不绝前来探访袁丶花二人的底层百姓。频叩我门,是因为人家是慕名而来,确实并无门址。我猜想,那些式样朴实的小包袱里多半包裹着乡间土产,或是新鲜花生,或是久腌酱菜,总之是山野农民的一颗诚挚之心。

最后添几笔闲话花絮,本楼有一位芳邻我从未与她说过话,她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演员洪学敏,大概住在四楼或五楼。她演过《天云山传奇》和《喜盈门》等片,那时电影产量不高,演过几部就是明星。我多次和她在电梯里相遇,她总带着口罩,人家不愿意被围观,我自然不去骚扰。我是在电梯班姑娘嚼舌头时听到她名字的,只不过觉出她在乘电梯时偷偷打量我,想来也是从姑娘们口中知道我是谁的。八十年代文学很火,作家别的地位不高,但知名度很高,其实演员亦然。后来听说她在“闷声”年代成了成功商人,其故事已在我的记忆之外。

说起来我还有另一位电影明星芳邻,同样是一板之隔(地板)的紧邻,她是珠影演员梁玉瑾,分别饰演过郑义《老井》里的村姑和我的《绝响》里的都市少女韵芝,她的演艺生涯机遇本来不错,这两部都是好电影,《老井》在国内口碑很佳,又在东京电影节得了奖;《绝响》在国内票房不高,但在意大利都灵电影节和侯孝贤的《童年往事》并列金奖。曾旅居英国的刘索拉告诉我,《绝响》(英译SWAN SONG)是有史以来第一部上英国主流影线的中国电影。我和梁玉瑾认识,她嫁给我广州住宅楼下的珠影导演,我不记得她丈夫的名字,只记得王安忆到我新家作客时,特地到楼下探视珠影导演的父亲,他是王安忆父母的新四军战友。惜乎我常住北京,很少在广州,无法为我的广州芳邻写人物素描。

然后,就到那一天了。八岁的儿子在睡梦中,我们两口子彻夜守在一箭之遥的地方,我不是其中什么角色,只记住作家的责任,要见证历史。从此我失去了北京和广州两个家,去国之后,我并不想儿子承载这份沉重记忆,然而二十年后的某个日子,我看到儿子的推特,他记住了,而且是永远。


转自《纵览中国》
—— 作者惠寄
本站刊登日期: Thursday, March 2, 2017




谢选骏:文革宣传再度来临


2017年3月03日 

       
                       作者:谢选骏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欧美雾霾致命性约为中国城市27倍》说,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一项研究发现,欧洲和北美的雾霾致命性可能比中国城市平均空气污染高出26倍。
    
    据英国《独立报》网站2017年2月10日报道,在这项研究中,研究人员测试了中国272个城市里空气污染对人体健康的影响。该研究的规模为发展中国家同类研究之最。
    
    发表在《美国呼吸系统和重症护理医学杂志》上的一篇论文称,研究人员发现,在这些城市中,人们的年均PM2.5接触量是世界卫生组织建议水平的5倍多。但他们也发现,与欧洲和北美的PM2.5相比,中国的PM2.5对死亡率的提升作用要小得多。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专家”周脉耕领导的这个研究团队提出,这是因为中国的空气污染源于从干旱地区吹来的大量天然尘土,而西方的污染主要来自工业。他们“发现”,如果不考虑事故造成的死亡,中国每立方米空气里的污染物每增加10微克,死亡率就提高0.22%。
    
    英国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环境卫生专家弗兰克-凯利教授告诉记者:“这些相对的风险明显低于欧洲和美国。”凯利没有参与此项研究,但“研究”了中国的空气污染。凯利说:“就(欧洲的)早亡率来看,污染物每增加10微克,死亡率提高6%。”报道称,这表明,欧洲空气污染的毒性约为中国的27倍。但是凯利教授也说,北京、上海和香港这样的城市可能也有“西式”空气污染。“那儿空气中天然尘土的数量还不足以使煤炭、生物物质和化石燃料等因素相形见绌。”他说:“在污染物主要不是来自当地电厂或严重交通拥堵的某些城市,(死亡率较低)可能是事实。”报道称,天然尘土颗粒可能使肺部受损,引发哮喘。燃烧化石燃料时产生的碳微粒可能引起类似问题,但它们外表还包裹着重金属、化学物质和易挥发的有机化合物。这些物质可能从肺部进入血液,据认为这会给身体造成进一步损害。
    
    绿色和平组织的反空气污染行动人士阿丽芭-哈米德说:“有毒空气给人们的健康造成严重损害,无论他们生活在哪里。”哈米德说:“我们如今知道,柴油车排放的废气毒性比汽车公司宣称的要大得多,而这是欧洲和北美空气污染的一大原因。这些公司要对很多问题负责,但到目前为止它们都避免承担任何真正的责任。”
    
    对中国城市的这项研究发现,PM2.5的平均接触量为每立方米56微克,而世界卫生组织的空气质量安全标准为每立方米10微克。报道称,75岁以上、教育程度较低或生活在较热地区的人死亡风险更高。研究人员说,据认为,在较热城市生活的人到户外去或开窗的时间可能更长,因此会吸入更多的污染空气。他们还猜测,教育程度较低的人享受医疗服务的机会较少,他们接触的卫生环境也较差。
    
    谢选骏指出:说“欧美雾霾致命性约为中国城市27倍”,显然属于一种“文革宣传”。文革宣传再临中国,说明什么?
    
    要明白这个问题,先了解一下什么属于“文革宣传”:
    
    文革幽灵:
    
    毛选里被删掉的最不敢见人的“语录”
    
    第一部分,教育与知识
    
    1、知识越多越反动。
    
    2、医学教育用不着收什么高中生初中生,高小毕业学三年就够了。华佗读的是几年制?明朝的李时珍读的是几年制?
    
    3、大学还是要办的,我这里主要说的是理工科大学。
    
    4、农业大学办在城里不是见鬼吗?农业大学要统统搬到乡下去。
    
    5、在农村,则应由工人阶级最可靠的同盟军贫下中农管理学校。
    
    6、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
    
    7、不要考试,考试干什么?一样不考才好呢!对于考试一概废除,搞个绝对化。
    
    8、考试可以交头接耳,甚至冒名顶替。冒名顶替的也不过是照人家的抄一遍,我不会,你写了,我抄一遍,也可以有些心得。
    
    9、去搞阶级斗争,那是大学,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什么北大、人大,还是那个大学好!我就是绿林大学的,在那里学了点东西。
    
    10、《红楼梦》我看了五遍,也没有受影响,我是把它当历史读的······《红楼梦》里阶级斗争很激烈,有好几十条人命。
    
    11、要允许学生上课看小说,要允许学生上课打磕睡,要爱护学生身体。教员要少讲,要让学生多看。我看你讲的这个学生,将来可能有所做为。他就敢星期六不叁加会,也敢星期日不按时返校。回去以後,你就告诉这学生,八、九点钟回校还太早,可以十一点、十二点再回去。
    
    12、从前我在学校里是不守规矩的,只是以不开除为原则的。考试嘛,五、六十分以上,八十分以下,七十分为准。好几门学科我是不搞的,要搞有时没办法,有的考试我就交白卷,考几何我就画一个鸡蛋,这不是几何吗?因为是一笔,交卷最快。
    
    13、中国知识分子有几种。工程技术人员接受社会主义要好一些。学理科的其次。学文科的最差。
    
    第二部分,对苏关系
    
    1、与苏联专家的关系只能搞好,不能搞坏。如果出现问题,中国同志要负责任。有理扁担三,无理三扁担。
    
    2、庆祝斯大林同志的六十岁生日,这不是一件应景的事情。庆祝斯大林,这就是说,拥护他,拥护他的事业,拥护社会主义的胜利,拥护他给人类指示的方向。因为现在全世界上大多数的人类都是受难者,只有斯大林指示的方向,只有斯大林的援助,才能解脱人类的灾难。
    
    3、斯大林是我们最伟大的慈父与导师,我谨以中国人民和中国共产党的名义庆祝斯大林同志的七十寿辰,祝福他的健康与长寿!全世界工人阶级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领袖——伟大的斯大林万岁!
    
    4、苏联利益和人类利益一致。
    
    第三部分,阶级斗争与战争
    
    1、以阶级斗争为纲,纲举目张。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2、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3、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一句话:造反有理。
    
    4、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还要进行多次。要斗私批修。
    
    5、秦始皇算什么?他只坑了四百六十个儒,我们坑了四万六千个儒。我们镇反,还没有杀掉一些反革命的知识分子吗?我与民主人士辩论过,你骂我们秦始皇,不对,我们超过秦始皇一百倍。骂我们是秦始皇,是独裁者,我们一贯承认;可惜的是,你们说得不够,往往要我们加以补充。太谦虚了,何止100倍啊。
    
    6、摆设盆花是旧社会留下来的东西,这是封建士大夫阶级、资产阶级公子哥儿提笼架鸟的人玩的,花窖要取消,大部分花工要减掉。
    
    7、武斗有两个好处,第一是打了仗有作战经验,第二个好处是暴露了坏人。······再斗十年,地球照样转动,天也不会掉下来。
    
    8、我们杀了七十多万人,东欧就是没有大张旗鼓地杀人。革命嘛,阶级斗争不搞彻底怎么行?
    
    9、镇压反革命,杀一百万,极有必要。一九五七年右派进攻,反了右派,反造不起来了。反革命杀了一百多万。匈牙利没有杀反革命。六亿几千万人,消灭那个一百多万,这个东西我看要喊万岁。
    
    10、我才不怕打,一听打仗我就高兴,北京算什么打?无非冷兵器,开了几枪。四川才算打,双方都有几万人,有枪有炮,听说还有无线电。
    
    11、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12、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要大捕大杀几批。
    
    13、我这次考察湖南农民运动所得到的最重要成果,即流氓地痞之向来为社会所唾弃之辈,实为农村革命之最勇敢、最彻底、最坚决者。
    
    14、假如办十件事,九件是坏的,都登在报上,一定灭亡。那我就走,到农村去,率领农民推翻政府,你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找红军去。
    
    15、照我推测,在一百多万志愿军中很可能捉到几百只大小老虎,你们应为此目标而奋斗。······为了清出他们,必须对于有贪污嫌疑的人大胆怀疑。
    
    16、这样的一场世界大战中国可能会死掉四亿人口。但是中国用三分之二人口的牺牲,却换来一个大同的世界还是值得的。死掉四亿人,还剩两亿人,用不了多少年,中国就又可以恢复到六亿人口了。
    
    17、原子仗现在没有经验,不知要死多少,最好剩一半,次好剩三分之一。
    
    18、人要不灭亡那不得了。灭亡有好处,可以做肥料。
    
    19、为了世界革命的胜利,我们准备牺牲三亿中国人。
    
    20、勇敢分子也要利用一下嘛!我们开始打仗,靠那些流氓分子,他们不怕死。有一个时期军队要清洗流氓分子,我就不赞成。
    
    第四部分,抗日战争
    
    1、一些同志认为日本战地越少越好,后来才统一认识:让日本多占地,才爱国。否则便成爱蒋介石的国了。国中有国,蒋、日、我,三国志。
    
    2、要冷静,不要到前线去充当抗日英雄,要避开与日本的正面冲突,绕到日军后方去打游击,要想办法扩充八路军、建立抗日游击根据地,要千方百计地积蓄和壮大我党的武装力量。对政府方面催促的开赴前线的命令,要以各种借口予以推拖,只有在日军大大杀伤国军之后,我们才能坐收抗日成果,去夺取国民党的政权。
    
    3、有的人认为我们应该多抗日,才爱国,但那爱的是蒋介石的国,我们中国共产党人的祖国是全世界共产党人共同的祖国即苏维埃(苏联),我们共产党人的方针是:要让日本军队多占地,形成蒋、日、我,三国志,这样的形势对我们才有利,最糟糕的情况不过是日本人占领了全中国,到时候我也还可以借助苏联的力量打回来嘛!
    
    4、为了发展壮大我党的武装力量,在战后夺取全国政权。我们党必须严格遵循的总方针是“一分抗日,二分应付,七分发展”。任何人,任何组织都不得违背这个总体方针。
    
    5、我曾经跟日本朋友谈过。他们说,很对不起,日本皇军侵略了中国。我说:不!没有你们皇军侵略大半个中国,中国人民就不能团结起来对付蒋介石,中国共产党就夺取不了政权。所以,日本皇军是我们中国共产党人的好教员,也可以说是大恩人,大救星。
    
    6、没有什么抱歉。日本军国主义给中国带来了很大的利益,使中国人民夺取了政权。没有你们的皇军,我们不可能夺取政权。这一点,我和你们有不同的意见,我们两个人有矛盾。
    
    7、日本的侵略也可以说是好事,帮了我们的大忙。请看,中国人民夺取了政权,同时,你们的垄断资本、军国主义也帮了我们的忙。日本人民成百万、成千万地醒觉起来。包括在中国打仗的一部份将军,他们现在变成我们的朋友了。
    
    8、1972年,中日建交的时候,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就向毛道歉:“啊,对不起啊,我们发动了侵略战争,是中国受到很大的伤害。”
    
    毛说:“不是对不起啊,你们有功啊,为啥有功呢?因为你们要不是发动侵华战争的话,我们共产党怎么能够强大?我们怎么能够夺权哪?怎么能够把蒋介石打败呀?我们如何感谢你们?我们不要你们战争赔偿!”
    
    第五部分,大跃进
    
    1、消灭麻雀。忙时吃干,闲时吃稀。
    
    2、要考虑取消薪水,恢复供给制。
    
    3、现在看来搞十几亿人口也不要紧,把地球上的人通通集中到中国来粮食也够用!将来我们要搞地球委员会,搞地球统一计划,哪里缺粮,我们就送给他。
    
    4、粮食多了怎么办?国家不要,谁也不要,农业社员们自己多吃嘛!一天吃五顿也行嘛!
    
    5、大概十年左右,可能产品非常丰富,道德非常高尚,我们就可以从吃饭、穿衣、住房子上实行共产主义,城市乡村一律叫公社,不叫工厂,大学、街道都办公社,如鞍钢叫鞍山公社,不叫工厂。
    
    6、大城市要分散,乡村就是小城市,每个公社都将路修宽一点,可以落飞机,每个省都搞一二百架飞机,每个公社平均两架,大省自己搞飞机工厂。
    
    7、公共食堂,吃饭不要钱,就是共产主义。
    
    8、赶超英国,不是十五年,也不是七年,只需两到三年,两年是可能的!
    
    9、为五年接近美国,七年超过美国这个目标而奋斗吧!
    
    10、七亿人口搞七亿吨钢。三至七年之内建成一个工业大国。
    
    11、民法和刑法那一类法律都不需要了。民法刑法那样多条谁记得了?一搞大跃进,就没时间犯法了。
    
    12、有一回哥老会抢了我家,我说,抢得好,人家没有嘛。
    
    13、除了大办水利以外,还有各种各样的任务,钢铁、铜、铝、煤碳、运输、加工工业、化学工业,需要人很多,这样一来,我看搞起来,中国非死一半人不可,不死一半也要死三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一,死五千万人。
    
    14、一九五九年第一次庐山会议本来是搞工作的,后来出了彭德怀,说你操了我四十天娘,让我娘二十天行不行?这一操,就被搅乱了,工作受到影响。
    
    15、打麻将十三张牌,基本靠手气,谁知道搞钢铁这么复杂?
    
    16、9000万人上阵炼钢,比6000万人要好。有一点损失,我也一点不痛心,横直没有经验。······9000万人上阵,表明了它的全民性,建设速度大大提高了。
    
    第六部分,屁股与屁话
    
    1、国民经济的两个拳头,一个屁股。基础工业是一个拳头,国防工业是一个拳头,农业是屁股——稳产高产是相对的,去年河北大雨是老天爷下的,没有办法。天老爷真难当,下多了不是,下少了也不是。
    2、屁有香臭,不能说苏联的屁都是香的。现在人家说臭,我们也跟着说臭。凡是适用的都要学,资本主义好的也应该学。
    
    3、事前要有准备,小会他神气大,大会他没办法。你要大民主,我就照你的办,有屁让他放,不放对我不利,放出来大家鉴别香臭。
    
    4、上边放的屁不全是香的,这里也有对立,有香也有臭,一定要嗅一嗅。
    
    5、人同自然界作斗争,也有交换。如人吃东西,吸空气,但要拉屎拉尿,新陈代谢。——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大鱼的屎。重工业各部门之间也要等价换,远陆造机器要原料,就是粮食,机器就是他拉的屎。
    
    6、同志们,自己的责任都要分析一下,有屎拉出来,有屁放出来,肚子就舒服了。
    
    7、有人说穷是坏事,我看穷是好事。越穷越要革命。人人都富裕的时代是不堪设想的······热卡太多了,人就要长两个脑袋四条腿了。
    
    谢选骏指出:在上面这些号称“毛泽东思想”的狗尾巴草,一直支配着现代中国的野蛮化进程。现在,文革宣传再度来临,再次凸显了“六十年一甲子——极权主义国家的寿限”,显示了“极权主义国家的垂死挣扎”。其实,极权主义国家再强悍,也是有其寿限的。正如人有生物周期和生物年龄一样,国家也有生物周期和生物年龄的寿限。一般来讲,极权主义国家的寿限不过六十年,一个甲子而已。——长的也不过七八十年,不会超过百年。比较长的如阿拉伯帝国(倭马亚王朝)、蒙古帝国,也就是百年左右。而更短的像秦朝,只有一二十年,希特勒十几年、毛泽东二十几年、斯大林三十几年。
    
    至于像两汉帝国、罗马帝国,以及后来的明清帝国、奥斯曼帝国,中间也都经历了几个“去极权化”的弱化阶段,每个阶段六十年或七八十年,最长不会超过百年。
    
    现在人们复辟文革的把戏,正如毛泽东复辟袁世凯登基(“毛主席贱步登上天安门城楼”),都是发生在六十年之内的五十年左右。 [博讯来稿]






中国中产阶级谜题



作者:黎安友 译者: 陈万龙

本文为哥伦比亚大学教授黎安友(Andrew J. Nathan)2015年10月在“塞缪尔∙李普塞特世界民主讲座”(Seymour Martin Lipset Lecture on Democracy in the World)上演讲的讲稿。李普塞特是现代化理论的主要奠基人。他从社会经济结构的角度探讨民主的发生与存在条件。黎安友教授演讲的英文版发表于《民主杂志》(Journal of Democracy) 2016年4月号,总第27期。中译文首发于《中国战略分析》2017年第1期,2017年1月15日。

我个人从没有跟西摩·马丁·李普塞特(Seymour Martin Lipset)见过面;我到哥伦比亚大学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李普塞特写过一篇自传体文章——《稳定的工作:一篇学术回忆录》,里面回顾了他在1943年成为哥伦比亚大学博士的经过。我看到觉得非常有趣。他说他当时在纽约市立学院(City College)的社会学系拿到了一个教职,而那个教职要求受聘者必须得是在册研究生。因为哥伦比亚大学离那只有1英里远,下个坡再上个坡就到了,所以他就去了哥伦比亚大学。[1]我心想,今天要是选择一个研究生项目也像那么简单就好了。

作为一个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生和年轻讲师,李普塞特当时是跟罗伯特·莫顿(Robert Merton)和保罗·拉扎斯菲尔德(Paul Lazarsfeld)这样奠定了现代政治社会学基础的学术巨匠一起工作的。等到我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进入研究生院的时候,李普塞特的著作已经成为我们博士资格考试的必读书了。现在,我作为一个资深的学者,会抱怨学生们不去读本学科的经典著作。但李普塞特在1960年出版的《政治人》是个例外,大家都会去读。特别有影响的是他在1959年发表的文章《民主的一些必要条件:经济发展与政治合法性》(“Some Social Requisites of Democracy: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Political Legitimacy”),收在这本书中作为一章,题为《经济发展与民主》(“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Democracy”)。这篇文章讨论了他的一个经典命题:“一个国家的经济越发达,它就越可能维持(sustain)民主制度”。[2]李普塞特(讲明是在亚里士多德、马基雅维利和韦伯的影响下)提出:经济发展会扩大中产阶级,而中产阶级会支持民主。

关于如何准确地理解这一理论,已经有了很多争论,[3]但在此领域内并未达成共识。针对这个问题,我坚持认为:第一,中产阶级会更倾向于选择民主。如果民主已经存在,他们会支持民主;如果民主尚不存在,他们会希望得到它(虽然并不一定会采取行动)。这种支持民主的倾向,既基于物质利益的考虑(比如中产阶级希望有法治来保障他们的财产所有权),也出于文化价值的原因(比如独立的经济地位和受教育机会会带来独立个体的自尊和对思想、言论自由的偏好)。然而,第二,中产阶级的存在不一定能够导致走向民主的社会变革。这种变革还要取决于其他阶级的立场、体制内权力的平衡状况和不可预知的危机的出现。第三,尽管李普塞特那篇1959年发表的文章所考察的例子都来自20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早期的西方世界、拉丁美洲和欧洲以外的英语国家,但其论断的逻辑一定(也已经被证明)适用于世界的其他地区和中产阶级发展的之后的时段。

在这种语境下,中国中产阶级的情况就似乎成了一个谜题。在有些时候,可以肯定地说中国的中产阶层是呼唤民主的:1989年民主运动蔓延至300多个城市,不仅学生而且所有类型的城市居民都卷入其中;在反对兴建垃圾焚化厂和化工厂的邻僻运动中;在抵制假冒伪劣商品、环境污染事件和2015年8月发生的天津化学品仓库爆炸这样的灾难的抗议中;在维权运动、新公民运动、女权主义者和为了扩展在公民社会中活动空间的其他团体的抗争中。

基于这些例子,很多学者(包括西方的和中国的)预测,随着中产阶级的增长,它会给政府施加更多自由化的压力。[4]西方对中国的“接触”(engagement)政策也部分地基于这个预期。希望这种接触会培育出一个中产阶级,而这个中产阶级会推进民主。

然而,大多数时间,中国中产阶级的行为并不符合这样的预期。在遭遇和当局的冲突时,大多数的中产阶级成员,都尽量避免挑战体制。他们会采取规劝(remonstration)的策略,声明他们对体制规则和政策的忠诚,只批评低层级官员的执行问题。

在众多的调查中,中产阶层的受访者都对中国的威权体制表现出高度的支持。最近,天津市公布,民众对政府、共产党、法院和警察的信任度超过80%。在狄忠蒲(Bruce J. Dickson)近期的调查中,他发现受访者“对中央政府的满意度”平均达到了7.59(尺度为0—10),城市居民和收入有所改善者表现出对中央政府更高的支持度。陈杰的调查和访谈(见他的2013年出版的《没有民主的中产阶级》[A Middle Class Without Democracy ])得出了类似的结论:中国的中产阶级广泛地认同体制,而且比其他社会阶层更不赞同民主制度,说明中产阶级在近期不可能成为民主化的推动者。[5]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中国是个“例外”吗?(“例外论”是李普塞特教授另外一个最常谈论的话题,当然他是指美国而非中国)就中国中产阶级不同于其他国家中产阶级的表现来说,是否真的存在“中国模式”呢?事实上,李普塞特这种关注历史和社会学背景的方法对研究中国问题是非常奏效的,因为中国的中产阶级的状况确实在很多重要方面不同于李普塞特研究的那些国家,所以它们的表现也在很多方面有所不同。


在中国,哪些人属于中产阶级?

在我们分析中产阶级的状况之前,我们需要先搞清楚我们到底在谈论谁。并不是所有认为自己是中产阶级的人都属于李普塞特所说的中产阶级。比如,2008年的亚洲晴雨表调查(Asian Barometer Survey)在除西藏以外的中国全部人口(包括城市和农村)中抽样,请受访者回答自己在一个从最低到最高的10个社会地位层级种处在哪个位置,结果有 58.2%的受访者将自己定位在中间位置,也就是5到7。如果我们考虑到77.2%的受访者表示他们家庭的经济状况比几年前更好,这种调查结果就可以理解了。比如,当一个工人有能力寄钱回农村帮助她的家庭盖起一座瓦房而且能购买一辆摩托车的时候,她有理由认为自己已经上升为中产阶级。但我们不会认为她是李普塞特意义上的中产阶级。

用收入来界定中国的中产阶级不是一个好方法。中国人的收入的变化太快,以至于一个收入群体无法稳定成一个可定义的阶级。(而且,很多中国家庭有非常多样的收入来源,以至于他们无法准确的说出他们到底挣了多少钱,有的人即使能也不愿意这么做。)仅仅以收入来界定的话,2005年就有超过8亿中国人可以算作中产阶级,大概是总人口的57%。[6]

但这并不是我们要探究的、根据李普塞特的理论应该支持民主的那个中产阶级。李普赛特在解释中产阶级支持民主的偏好时,是将农村小地主、城市小商人和白领独立专业人士作为他当时研究的中产阶级所处的典型社会地位。他们占有物质财富和一定的技能与尊严,这样他们就有了免于专制政府剥夺的需求,也有了对表达自己诉求的权利的需求。

结果,中国的社会学家在分析中国的社会结构的时候,(可能受到李普塞特理论的影响)也将人们的职业作为社会分层的主要指标。(有趣的是,他们拒绝使用“阶级”[class]这个词,因为它在马克思主义中与剥削和阶级斗争相联系,而剥削和阶级斗争在今天的“和谐社会”中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他们就使用“阶层”[stratum]这个词来代替李普塞特所说的“阶级”。)

在中国,最广泛使用的社会阶层分类方法是由中国社会科学院已故的社会学家陆学艺及其同事建立的。他们区分了10种职业群体,从高层次的国家和企业领导者(高于中产阶级)到产业工人、农业劳动者和失业者(低于中产阶级)。中间阶层则指的是“主要从事脑力劳动,生活来源主要依靠工资及薪金,具有谋取较高收入、较好工作环境和相当水准的家庭消费与休闲生活能力,在工作中有某种程度的自主权,并且具有良好的公民、公德意识及相应修养”的群体。[7]他们包括在党政机关和企业工作的专业技术人员、白领办事人员和个体工商户。


中国的中产阶级究竟有何不同?

中国中产阶级与李普塞特界定的中产阶级的不同之处,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第一,中国的中产阶级占总人口的比重要小得多。陆学艺和他的同事在1999年估算中产阶级占了总人口的14.1%;陆学艺在之后的一次采访中说,到2008年这个数字会增长为22%—23%。[8]其他的学者也给出了相似的数据。虽然李普塞特并没有明确说他研究的中产阶级在总人口中应占多大比重,但他提出了一个“钻石型”的社会结构,其中间部分占的比重是最大的。相反,中国社会学家却在抱怨中国社会是“金字塔型”的:一个较小的中产阶级被极小的上层阶级和庞大的下层阶级挤在中间。中产阶级占据了一个有特权的社会岛(privileged social island)——具体而言就是生活在目前城市中非常普遍的“住宅小区”(gated communities)之中。中产阶级的成员会害怕,在一个多数人统治的社会,他们必须服从于下层阶级的利益。

第二明显的不同在于职业的本质。中国的中产阶级主要由公务员、国企员工和属于国家或由国家控制的大学、医院、媒体等机构的员工组成。年轻一代更喜欢这样的工作是因为它们能支付体面的薪水,更有保障,而且会比多数私营部门提供更多的附加利益。有野心的年轻人努力争取加入中国共产党是因为党员身份在几乎每个领域都是产生影响力和成功的关键。

很遗憾,对于到底有多少中产阶级直接或间接受雇于党和国家,我没有掌握任何确切的数字。一项对三个大城市的调查显示,60%的中产阶级调查对象受雇于国家机关,而这一因素与对民主的支持程度呈现出明显的负相关。[9]大多数的医生为国有医院工作,大多数的作家为官方的作家协会写作。律师和律师事务所表面上是独立的,但实际上被国家监控。唯一拥有较多独立从业者的行业是艺术和建筑,但是其中多数人还要靠国家的委托或订单来挣钱。独立的企业主仅仅占了中产阶级的一小部分,而且他们也要依靠与官方的密切关系来 “搞定”他们的生意。简而言之,这是个依附性的(dependent)中产阶级,而不是独立的(independent)。

这一点很值得再深入探讨。社会学家卢奇·托姆巴(Luigi Tomba)认为,中国中产阶级的崛起始自1990年代的住房改革。这一改革严重地偏向政府部门和国有企业的职工。那些政府部门和国有企业在毛时代就拥有大多数房产,然后将这些房产租给了他们的职工。在住房改革中,政府和国有企业职工通过以下三个渠道用很小的代价就成为了房产的拥有者:一是现有的单位住宅私有化;二是单位建造新的住宅,并以补贴过的价格卖给员工;第三是单位为员工购买商品房补贴贷款或购房款。这些以很低的代价拿到房子的职工,通常可以之后在商品房市场以高价将其卖出。结果就是,这些公务部门的职工“在今天成为了所谓的‘有房阶级’(propertied class)”。[10]政府雇员同时还比其他领域的员工享有更好的医疗保险、养老基金和(近年来)更高的工资增长速度。

第三个中国中产阶级的特殊之处在于它的“新”。李普塞特的中产阶级起源于中世纪的欧洲城市,作为一个不寻常的阶级在17世纪出现。它与现代民族国家和民主制度一起成长,而且拥有被广泛认同且具合法地位的身份。相反,严格地说,中国的中产阶级在1979年之前并不存在。共产革命之前存在的一个小规模的中产阶级在1950年代就被彻底消灭了,取而代之的是罗卡(Jean-Louis Rocca)所说的过着朴素生活、受少数党内精英领导的“一支多层级工人的军队”(an army of stratified workers)。[11]

中产阶级在1980年代的“改革开放”时期重新出现,直到1990年代经济起飞后才得到迅速发展。2012年中国的人均国民总收入(购买力平价)达到了1980年的40倍;城市居民从1978年占总人口的20%增长到2012年的52%;高校招生人数从1990年的200万增长到2005年的1700万。[12]这种急速的变化意味着中国目前的大多数中产阶级是这个阶级的第一代成员,他们的生活方式与其父辈有着明显的不同,而且周遭生活的也是与他类似的、有着全新社会身份的人。即使在有两代人的中产阶级家庭,代际之间的文化差异也往往非常明显。

很难想象如此快速的变化会在多大程度上让个人和他们的社会环境迷失方向。这些住在城市小区中的人正处在一个形成生活方式的过程中,这一过程某种程度上是通过有意识地效仿他们所理解的西方消费习惯来实现的。对成熟的中产阶级来说,财富是走向政治参与的刺激因素;而对新的中产阶级来说,政治参与会分散注意力。目前,中国的中产阶级还未形成共同的认知和利益,更不用说对社会财富的稳定信念,而正是这种信念会促使更多的成熟中产阶级有信心去维护自己的权益。

最后一点不同是他们的社团生活(associational life)。西方中产阶级丰富的社交生活是李普塞特所讨论的重要主题之一。在《稳定的工作》中,李普塞特写道:“[加拿大]萨斯喀彻温省(Saskatchewan)是个政治上极其活跃的地区,虽然仅有80万人口,但当地社区组织和政府就提供了至少12.5万个就业岗位。当我了解到这个情况后,我开始对这个[公民社会和民主之间的]关系敏感起来。”[13]他实际上要指出的是,学校和图书馆的董事会、集体管理的谷仓、福利社以及其他托克维尔意义上的“社团”——而非正式的政治组织——才是有效的政治参与的训练场。

中国的中产阶级没有这样的社团生活。政府将那些有可能与自上而下的青年、女性和工人“群众组织”竞争的组织都列为非法。它允许一些职业组织(而非群众组织)去致力于关注环境问题,却极力阻止地方上的环境抗议。政府还打压独立媒体的兴起,并控制互联网。它允许小规模的志愿者组织在公共健康、环境保护、教育改革和赈灾等领域开展工作,但将其严格限制在提供服务,不允许涉及政策主张。[14]

政府通过认可五大宗教并对它们的人员、财产和活动进行控制来寻求对宗教生活的控制。独立的宗教组织只能在地下运行,并尽可能地避免同当局接触。政府偶尔会容忍某些地方性的、旨在反对歧视或维护女性权益的公民社会组织,比如像益仁平和新公民运动(现在已经被镇压了)。2015年,当局围捕了超过两百名维权律师与相关员工,使他们勇敢地利用法律体系来维护各种弱势群体利益的小小努力走向终结。

城市社区没有与(被中共严密控制的)农村选举相类似的选举。被视为“自治”机构的社区和居民委员会都是自上而下进行组织、由政府雇员操控、须承担诸多任务的。这些任务包括向居民传达政府的政策信息、协助进行户籍管理和执行计划生育、开展卫生大扫除和调解纠纷。如托姆巴所说,社区与居民委员会的预设功能之一就是让中产阶级居民觉得自己比下层社会的人群更“文明”、有更高的“素质”,并为作为社会和谐与政治服从的典型而感到自豪。关于这种委员会,芮杰明(Benjamin Read)写道:“它们不仅是安全机关建立的监视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也会帮助国家根据监控信息来采取行动,并时不时地作为政治运动的一部分来介入。”[15]

目前最活跃的中产阶级社团生活平台也许要算代表房屋所有者对抗地产公司和物业公司的业主委员会了。这些微型社团的利益必须限制在居民小区层面的事务,而且它们一般情况下只跟私营的地产公司(而不是跟政府部门)进行谈判,而且地产公司也通常由地方政府管理、受党的监督、要代表国家执行计划生育和宣传工作。虽然可能对一些当地领袖来说,业主委员会可以作为公民组织和行动的学校,但这种与物业公司针对合约遵守情况和生活条件问题的斗争无法升级到对抗现有政治秩序的阶级利益层面。


他们在悄悄地想着什么?

虽然与李普塞特意义上的中产阶级不同,中国的中产阶级也真的具有一些他定义的、与支持民主有关的重要特征。中国中产阶级的成员确实拥有一些财产,他们希望政府通过法治来保护其财产;他们有稳定的工作,这就给他们一种过有尊严生活的期待;他们接受了教育,就有了去探索世界和独立思考的工具。他们已经通过消费、电视、电影、互联网、旅游和留学被西方的价值深深影响了。

确切地说,尽管有社交媒体的兴起,中国大多数中产阶级仍然主要从被政府直接或间接控制的媒体获取信息。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会重点强调阿拉伯之春后中东和北非的混乱;也会用伊朗的稳定来对比伊拉克在政府被西方推翻后的糟糕状况;还会着力报道西方经济的危机和缓慢增长。政府的宣传还会拒斥“西方民主”、赞颂据称更真实和文化上更适合中国的“社会主义民主”,但这种宣传还是会让观众对民主的概念产生亲近感。那些有渠道获得外界信息或去国外旅行过的人会更倾向于赞同西方价值观,也更常批评中国的体制。[16]因此,我们有理由去探究:在这个脆弱又有依附性的新阶级可理解的政治谨慎背后,他们究竟在悄悄地想着什么?

2008年的亚洲晴雨表调查的结果给了我们一些线索。我们可以将调查对象中的中产阶级界定为那些至少接受过中等教育、认为他们的家庭收入可以满足其基本需求并且还有一定储蓄的城市居民。照这个标准,有效抽样中的14.2%可被视作中产阶级。[17]这些财务宽裕、受过相对良好教育的城市居民,与非中产的受访者相比更有可能表达对现有政治运作方式的不满(29.7%对18.9%),[18]也更可能支持一系列抽象的、像分权和司法独立这样的自由民主价值(46.2%对24.7%)。[19]

当年轻一代加入中产阶级行列而老的退出时,这种态度就变得更加明显。确实,由于中、高等教育在中国的迅速普及,中产阶级比其余的中国人要更年轻。在亚洲晴雨表调查中,中产阶级调查对象里18至29岁的人占到了29.5%,而在非中产的调查对象中这一比例仅为18.5%。中产阶级的年轻成员比更年长的成员更有可能表达对现有政治运作方式的不满(34%对27.9%),也更赞同自由民主价值(50.4%对44.5%)。[20]

2005年,中共中央党校的政治学者张伟用深度访谈的研究方法写成了一本很有见地的书,在书中他提出警告:中产阶级有疏离倾向。不同于陆学艺和其他顶尖社会学家(根据中产阶级的受教育情况、社会特权和更高的“素质”)认为中产阶级会是有利于社会和谐与稳定力量的观点,张伟发现中国的中产阶级是沉默、冷漠和疏离的:

政治疏离是被动的政治冷漠,相对于通常的政治冷漠,政治疏离并不稳定。更直接一点,政治疏离本身就是一种期望张力,是政治期望没有得到释放的隐性状态。封闭的政治秩序可以压抑政治参与的热情,同时也可能为未来政治参与热情积累着力量……一旦政治疏离显性化为政治参与,其对政治秩序的压力可能比通常的政治参与更加剧烈。[21]


这种分析听起来很真实。我见过的中国中产阶级(当然不是有代表性的样本)会觉得在政治上被封锁。他们用不同的方式来对这种情况作为回应。有一些成为异议分子;这些人的确存在,而且他们很英勇。这里的问题是他们的人数为什么这么少。还有一些中产阶级选择了移民。这样的人有很多;但考虑到中国庞大的人口基数,他们还是占很小的比例。大多数的中产阶级可以归类为其他的四种群体。

最大的一个群体可能是在政治上麻木的(the politically anesthetized)。我的印象是这种情况在中产阶级的第二代中尤其普遍。因为年轻,他们对1989年没有什么记忆,对文化大革命更是不了解。他们在一个强调事业和消费的环境中长大。他们明白政治是不能碰的东西,大家心照不宣。一种对这个群体的夸张描述可以在中国大受欢迎的电影系列《小时代》中看到,其中漂亮、富有的上海年轻人只能忙于应付他们的衣服和爱情。[22]

第二个群体是接受者(acceptors)。[23]我曾见过这样的年轻学者,他们从来没听说过刘晓波,也对1989年的事情不感兴趣。其中有一些是“政治思想辅导员”,他们在努力地教导他们的学生要忠诚。我从跟他们的交谈中得到的感受是:他们喜欢他们所在的中国,中国的体制就是这样,体制的真相就是他们准备接受的真相。即使中国保持威权体制,他们的生活还是比生活在毛时代的上两代人更自由、更好了。因此,如史天健所说,虽然亚洲晴雨表调查的受访者认为民主是中国很需要而且适合中国的,但他们同时也认为中国的体制已经很民主了(0—10的尺度中有7.22)[24]

第三个群体是改良派(ameliorators)。他们看到了体制的弊端,但也在他们的有生之年看到了进步。他们相信,通过教育、写作或者法律工作,他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推动未来的进步。如果一个人相信这种进步能够实现,那它当然值得去为之努力。

最后一个群体,也许可以被叫做疏离者(the alienated)。这样的人可能在年纪更大或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中产阶级成员中比较普遍。他们对体制没有幻想,但还没有准备好冒着很大的风险投入到反对运动中,也没准备好放弃他们的优势地位和资源去到国外过一种比较没有权势的生活。如果他们能设计出一个完美的世界,情况可能会不一样,但目前,这些人会继续他们现有的生活。

所有这四个群的人在某种意义上说都是现实主义者,我也因此而尊重他们。1989年的民主运动能够发生的部分原因就是当时初生的中产阶级感觉到新的繁荣收到了通货膨胀和贪污腐败的威胁。这就给了一部分中产阶级表达他们对政治制度的担忧的机会。然而今天,通货膨胀得到了控制,腐败在受到威慑和调查,体制对控制权力表现得很坚决。中国的中产阶级知道,现在并不是挑战威权政治体制的好时机。我认为,这些考虑导致了在本文开头描述的那些有点令人困惑的调查结果。

但是,我愿意用另外一个“A”开头的词来描述那些决定生活在他们既有现实中的人的共同特征:他们是焦虑的(anxious)。中国中产阶级缺少的是一种安全感。经济上,除了一小部分人富裕到可以将资产转移到海外,中国中产阶级的财富增长还是要依托于一个不透明的官僚体系的管理能力,而这种能力在并不清晰的未来将经历风险很大的变化。每一次的经济放缓都感觉像是可能来临的灾难的预兆。政治上,中产阶级被夹在中间。上面是执政党,它正在经历着一场以反腐运动为形式的、诡谲而又危险的斗争。下面是大量的工人和农民,他们被认为是不文明的,在强压着不满的怒火。而且在中产阶级看来,他们和下层阶级的利益是互相对立的。

这就是那些陷在不稳定的现实中的人的矛盾心理。这也是现在的体制看起来非常害怕中产阶级的原因,尽管这个阶级表达出对其很高的支持度。习近平的体制已经在试着采取措施震慑中产阶级,既通过新的《国家安全法》和起草关于网络安全和国外公民社会组织的法律,也通过镇压维权律师、增强意识形态统一的要求和创建一种看起来像新极权主义的体制。施加在“和谐社会”之上的压力在之前的胡锦涛时期就在持续加压,而且一些有限的、小规模公民社会活动空间的开放也转变为更高压和威胁性的政策。这些措施看似阻止了中产阶级去挑战政权,但也付出了增加其焦虑感的代价。


文化特殊论?

是不是所有这些都意味着中国在文化上是特殊的呢?确实有一些论调说中国的中产阶级之所以在政治上比较顺从是因为中国人对和谐与集体主义价值的偏爱。我同意,不同的文化都是独特的行为模式和价值观的混合(中国和美国的文化都不是铁板一块)。而且,就像史天健已经指出的,在过去的儒家社会中,重视集体利益和等级制度的观念确实相对来说更强一些。[25]

但是,我们在这里应该再一次遵循李普塞特的引导。他在几本书中写到的对美国例外论深入观察都强调:制度根源,而不是文化因素致使美国具有缺少强有力的社会主义运动、种族分裂和右翼极端主义时常复兴的特性。[26]这种论断对中国中产阶级的态度问题也同样成立:这种态度是对今天中国从过去继承的制度现实(一党制、国家控制经济、庞大工人和农民阶级的持续存在)的反应。许多其他后发展国家的经济都遵循了相似的制度路径,而且他们的中产阶级也相似地在他们更为壮大之前呈现不活跃的状态。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的中产阶级一点都不特殊。

但中国正在改变。中国的中产阶级将面对怎样的未来呢?虽然李普塞特提醒过说,社会科学家并不擅长预测未来,我们可能还是要冒险做一些猜测。[27]只要中国的经济继续以目前的水平(据称是7%,但更准确的数字可能是5%左右)增长,而且政治制度保持稳定,中产阶级就会进一步扩张。对民主的前景来说,这种剧情发展的意义是绝不是单向的。中国的社会学家希望持续的繁荣能够减少社会冲突,也希望追求稳定的中产阶级会继续支持现有政权。另一方面,如果中产阶级的价值观变得越来越自由化,即使他们会继续忍受一个持续带来繁荣的政权,他们对政治疏离感也会增长。

虽然政权内部的一个派系自上而下地实施民主转型不太可能发生,但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们应该可以期待,只要其过程不扰乱社会和平和经济稳定,中产阶级会欢迎这种尝试。一旦这个政权像1989年那样看起来要走向分裂,中产阶级可能会再一次在政治上觉醒并基于其深埋已久的不满而行动起来。[28]但即使照着这样的剧情发展,我们也不能指望中产阶级会成为民主化的决定性力量,除非它以某种方式克服了与其他阶级的文化和社会隔绝,又或者它经历了一定的过程终于成为了中国“钻石型”社会结构中规模最大的阶级。

然而,如果经济增长停滞,或者现政权开始左转(可能性很小)并侵害中产阶级的利益,中产阶级的安宁生活就会受到威胁。城市的生活方式会难以为继,越来越多的大学毕业生会找不到好工作。我们应该提醒自己,李普塞特没有说中产阶级会永远支持民主。李普塞特在另一篇著名的文章《“法西斯主义”——左、中、右》(“‘Fascism’—Left, Right, and Center”)里告诉我们,当中产阶级的经济和社会地位的安全程度降低,他们有可能会支持某种形式的极端主义。[29]在中国,这种极端主义很可能产生自仇外的民族主义,而这种民族主义正是政府一直作为支撑其合法的一种资源来推广的。为了表达这种民族主义的愤怒,中产阶级可能会指责政府叛国或者软弱,而这将推动政权往更为专制的方向发展。

这两种对未来的假设都充满风险,也正是这种想法让中国的中产阶级继续保持今天的状态。中产阶级真正担心的是经济、军事危机,或者触发秩序崩溃的内部权力斗争。对这种危机的担忧也解释了,为什么中产阶级在持续拥抱自由价值的同时,仍然支持一个威权体制。

(黎安友: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系教授。陈万龙:中国大陆社会学者。)



[1] Seymour Martin Lipset, “Steady Work: An Academic Memoir,” 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22 (1996): 7.

[2] Political Man: The Social Bases of Politics, expanded and updated ed.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81), 31.

[3] 对于这个理论争议及其在中国的适用状况的文献综述,见Jie Chen and Chunlong Lu, “Democratization and the Middle Class in China: The Middle Class’s Attitudes Toward Democracy,” Political Research Quarterly 64 (September 2011): 705–19.

[4] 就此问题的英文学术研究的综述,见Bruce Dickson, The Dictator’s Dilemma: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s Strategy for Survival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6).中文学术研究的综述,见 Cheng Li, “Chinese Scholarship on the Middle Class: From Social Stratification to Political Potential,” in Li, ed., China’s Emerging Middle Class: Beyond Economic Transformation (Washington,D.C.: Brookings Institution Press, 2010), 55–83.

[5] Tianjian Shi, “China: Democratic Values Supporting an Authoritarian System,” in Yun-han Chu et al., eds., How East Asians View Democracy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8), 229; Dickson, appendix to Dictator’s Dilemma; Jie Chen, A Middle Class Without Democracy: Economic Growth and the Prospects for Democratization in China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6] 基于一个对中产阶级的定义,即在2005年每人每天消费支出在2到20美元之间(购买力平价)。按照此定义,可以算出在2005年中国有超过8亿人属于中产阶级。这个算法根据Asian Development Bank, Key Indicators for Asia and the Pacific 2010 (August 2010), 5, www.adb.org/publications/key-indicators-asia-and-pacific-2010.

[7] 陆学艺(Lu Xueyi)编,《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Research report on social strata in contemporary China),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252。

[8] 见《独家专访陆学艺:中产阶级每年增长一个百分点》( “Lu Xueyi Exclusive Interview: Middle Class Grew by One Percentage Point per Year” ),新华网,2009年8月17日, 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09-08/17/content_11894452.htm

[9] Chen and Lu, “Democratization and the Middle Class in China,” 713–14. 这项研究是在北京、成都和西安进行的。

[10] Luigi Tomba, The Government Next Door: Neighborhood Politics in Urban China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14), 104.

[11] Jean-Louis Rocca, A Sociology of Modern China, trans. Gregory Elliott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5), 16.

[12] 关于收入,见: http://knoema.com/pjeqzh/gdp-per-capita-by-country-1980-2014?country=China;关于城市化,见: World Bank and the Development Research Center of the State Council,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Urban China: Toward Efficient, Inclusive, and Sustainable Urbanization (Washington, D.C.: World Bank, 2014), 3; 关于高校招生,见: Jing Lin and Xiaoyan Sun, “Higher Education Expansion and China’s Middle Class,” in Li, ed., China’s Emerging Middle Class, 222.

[13] Lipset, “Steady Work,” 9.

[14] Jessica C. Teets, Civil Society Under Authoritarianism: The China Model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4).

[15] Benjamin L. Read, Roots of the State: Neighborhood Organization and Social Networks in Beijing and Taipei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107.

[16] Haifeng Huang, “International Knowledge and Domestic Evaluations in a Changing Society: The Case of China,”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109 (August 2015): 613–34.

[17] 用这种方法界定的中产阶级比之前在这篇文章中引用的社会学家们界定的超过20%的比例要小。没有直接的方法去比较这两个群体,但考虑到亚洲晴雨表调查定义的中产阶级比将其界定为更大群体的那个中产阶级更城市化、更富裕,我们使用这个数据应该是比较恰当的。

[18] 亚洲晴雨表调查提出的问题是:“你对民主在你们国家运作的情况有多满意?”问题是为跨国家的调查设计的,而且因为所有的亚洲政府都声称它们是民主国家,我们也可以相信这种大体上对政治制度的满意度评分。要比较的话,参见Jonas Linde and Joakim Ekman, “Satisfaction with Democracy: A Note on a Frequently Used Indicator in Comparative Politics,” European Journal of Political Research 42 (May 2003): 391–408.

[19] 这些是在亚洲晴雨表调查列出的7项“自由民主价值”中至少支持4项的人所占的比例。基于世界价值观调查(World Values Survey)和对亚洲与非亚洲国家的比较得出的,关于更现代化的人口持有更自由的价值观这一模式的普适性的调查结果,见Christian Welzel, “The Asian Values Thesis Revisited: Evidence from the World Values Surveys,” Japanese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12 (April 2011): 1–31.

[20] 关于对亚洲和中国青年人态度的类似调查结果,见Yun-han Chu and Bridget Welsh, “Millennials and East Asia’s Democratic Future,” Journal of Democracy 26 (April 2015): 151–64, and Min-hua Huang, Yun-han Chu, and Cao Yongrong, “China: The Impact of Modernization and Liberalization on Democratic Attitudes,” in David Denemark, Robert Mattes, and Richard G. Niemi, eds., Growing Up Democratic: Generational Change in Post-Authoritarian Societies (Boulder, Colo.: Lynne Rienner, forthcoming).

[21]张伟(Zhang Wei),《冲突与变数:中国社会中产阶层政治分析》(Conflict and uncertainty: political analysis of the middle stratum in Chinese society),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406—407。

[22] 见 www.youtube.com/watch?v=q61X3zfBE8g.

[23] 这种分析可以参照:Eva Bellin, “The Dog That Didn’t Bark:The Political Complacence of the Emerging Middle Class (with Illustrations from the Middle East),” in Julian Go, ed., Political Power and Social Theory, vol. 21 (Bingley, U.K.: Emerald, 2010), 125–41; Kellee S. Tsai, “Capitalists Without a Class: Political Diversity Among Private Entrepreneurs in China,” Comparative Political Studies 38 (November 2005): 1130–58; Teresa Wright, Accepting Authoritarianism: State-Society Relations in China’s Reform Era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

[24] Tianjian Shi, The Cultural Logic of Politics in Mainland China and Taiwan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 195. 这些数据来自2003年亚洲晴雨表调查的中国调查。

[25] Shi, Cultural Logic. 然而,史天健会同意李普塞特的观点:文化和价值会被社会结构和制度逐渐地塑造。

[26] Seymour Martin Lipset with Earl Raab, The Politics of Unreason: Right-Wing Extremism in America, 1790–1977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0); Lipset, American Exceptionalism: A Double-Edged Sword (New York: W.W. Norton, 1996), Lipset with Gary Marks, It Didn’t Happen Here: Why Socialism Failed in the United States (New York: W.W. Norton, 2000).

[27] Seymour Martin Lipset, “Predicting the Future: The Limits of Social Science,” in Consensus and Conflict: Essays in Political Sociology (New Brunswick, N.J.: Transaction, 1985), 329–60, orig. in Lipset, ed., The Third Century: America as a Post-Industrial Society (Stanford: Hoover Institution Press, 1979), 1–35.

[28] Andrew J. Nathan, “Foreseeing the Unforeseeable,” Journal of Democracy 24 (January 2013): 20–25.

[29] In Lipset, Political Man, ch. 5.



本文首发于《中国战略分析》季刊2017年第1期,链接见http://zhanlve.org/?p=225

—— 原载: 《中国战略分析》季刊2017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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