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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洋的猶太人」--信德先生之殤——讀平林美鶴的《生活在北京的
發佈時間: 5/9/2021 11:04:03 PM 被閲覽數: 613 次 來源: 邦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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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洋的猶太人」--信德先生之殤——讀平林美鶴的《生活在北京的
        2021-05-07 23:20:31
「東洋的猶太人」--信德先生之殤——讀平林美鶴的《生活在北京的暴風驟雨之中》
二二八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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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洋的猶太人」--信德先生之殤——讀平林美鶴的《生活在北京的暴風驟雨之中》
《北京の嵐に生きる》 平林美鶴著 悠思社出版 1991(圖取材自網路)
陳家兩兄弟:哥哥陳能通在二二八事件中被失蹤

2018年春,瑤瑤開車送我去台北淡江中學附近真理街的老房子拜訪了陳信德(1905-1970)先生的哥哥陳能通先生(1899-1948)的後人。(以下敬稱省略)

能通年長信德六歲。兩兄弟的父親是台灣基督教長老會的陳旺牧師。

哥哥能通1919年赴日本熊本舊制第五高中就讀,畢業後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京都帝國大學(簡稱:京都帝大)的物理系。1925年畢業後回母校淡江中學任教。1937年再度赴日,在東京神學院修完神學後在台南東門教會擔任牧師,並任教於台南長榮中學。後到台北神學院任教。1945年二戰結束後擔任淡江中學教務主任。1946年,升任該校校長。

1947年「二.二八事件」發生,該校一名學生被軍警打死,能通出面收屍。次日淩晨,在家裡被捕,其後失蹤。關於能通遇難的原因,有幾種說法,一是淡江中學保留的日治時代學生軍訓課用的步槍致禍;二是因能通護校,得罪了國民黨。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傳言被槍殺後拋入大海。能通被捕時,他的妻子正懷著第七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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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有陳能通、陳信德兩兄弟的父母,後排右起平林美鶴(林美惠)、陳信德、陳能通及夫人。

追隨哥哥的腳步,信德負笈東瀛

弟弟信德,中學三年級時獨自一人跑到日本來找在京都帝大讀書的兄長能通,在哥哥的幫助下,信德編入同志社中學,這所學校是在美國接受基督洗禮的新島襄創立的以「自由、自治、自立」為校訓的中高一貫制中學。

1928年,23歲的信德考入舊制第三高中,這是京都帝大的前身之一。1932年畢業,經過一年的「浪人」複習,考進京都帝大文學部中國語中國文學專業,眾所周知,京都帝大東洋學以史料的實證性研究聲譽世界。

帝大苦學期間,信德做家庭教師,早晚宅配報紙以及刻印鋼板等零工以維持生活和學業。

此時,年輕的漢學家倉石武四郎、吉川幸次郎從中國留學回來後在帝大任教。倉石以東方文化學院京都研究所的名義,邀請北京留學時代交好的傅藝子來教北京官話,這樣,信德跟隨傅老師習得標準的北京官話,並了解到北京的風土民俗。

1936年,31歲的信德獲得本科學位之後升入大學院研究科,並擔任文學部助手,繼續師從倉石教授專攻「支那古典音樂」。

信德與新婚的日本妻子遠赴北京求學

1937年6月,32歲的信德攜同新婚的日本妻子平林美鶴(中文名:林美惠)一道,遠赴北京留學,卻不料一個月後爆發「七七盧溝橋事變」。

信德此行的目的是研究中國古典音樂,試圖尋找古箏和橫笛的大師。戰火紛飛的亂世,信德難得一張平靜的書桌繼續學業。

日本放送協會(NHK)正在籌備華北放送,經人介紹,信德去幫忙並被正式錄用,音樂造詣深厚、中日兩國語言(包括福建客家語)的達人信德成為中日溝通之橋樑。

此時,信德收集了古箏、笙、二胡、月琴、木琴多種等中國民間樂器,二戰結束後,同為台灣出身的音樂家江文也(1910-1983)打算設立音樂研究所,信德將收集的大部分樂器贈送給江文也。江文也曾被視作「文化漢奸」被拘押,出獄後在一所中學任教。

1943年戰局激化,信德轉到Victor Comapany of Japan,Limited 北京文藝部,但此時唱片公司已經很難出版新歌手唱片,因公出差回東京的信德夫婦目睹空襲下的日本戰敗跡象,信德不禁為之言表,被人指責為「賣國賊」。

二.二八事件後,信德難歸台灣

終戰後的信德身不由己由地由「日本人」強行回歸「中國人」,由於他的台灣出身,接受的是日本教育,娶的是日本女性,來往之友大都是日本人,儘管此時已經在北京生活了八年,在國民黨接收後的北京無依無靠,失去生活來源,夫婦自己動手學習養雞。

儘管食不飽腹,但信德夫婦捨不得賣掉鋼琴。於是,雞群聞琴聲起舞。

信德明白自己這個不倫不類的「中國人」在北京很難找到工作,於是一邊將部分書籍郵寄回台灣,一邊準備經香港回台灣。

但此時國民黨步步南退,物價飛漲,靠賣雞蛋的微薄收入籌集盤纏,談何容易!困境中,在美國領事館工作的一位日本人幫信德找到了一份零差,教一位美國人的日語。

但這份零差成了文革中信德致命的罪名之一「美國特務」。

1948年春,信德收到老父親的來信,告訴他台灣發生「二.二八事件」,兄長能通「被失蹤」的消息。

能通被抓走的淩晨,老父親出門想去軍營探聽長子的消息,結果一出門就被逮捕走,隔日,老父親被釋放回來,含淚向家人轉告了能通的最後一句告別之言:「阿爸!我把家交給你了」。

本來老父親已在台灣開始為次子信德打聽求職之事,但風聲鶴唳的血腥風雨中,父親擔心同樣留學過日本的次子回去遭遇危險,囑咐信德「暫時不要回台灣」。

此時,信德的妹妹已於幾年前病故,年邁的雙親身邊無子女,但就這樣,信德留在北京,一生再未踏進故土。

「新中國」初期的幾位日本友人

「二.二八事件」之後,一部分台灣人經香港逃到北京,加上從「解放區」回來的台灣人、北京台灣同鄉會等,參加了在謝雪紅等人的努力下成立的一個民主團體:「台灣民主自治同盟」(簡稱:台盟),信德也參加了這個組織,信德的家成了「台盟」讀書會的聚點,政治上清心寡慾的信德還被選為台盟北京支部委員。

1949年,滿蒙研究者今西春秋(1907-1979)一家同信德夫婦同住一個小院子。今西畢業於京都帝大文學部東洋史學科,師從內藤湖南。1938年赴中國調查收集滿蒙史料。1940年-1945年在北京大學任教,戰後繼續留任。

1949年11月的一天,信德打開收音機,湯川秀樹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

信德馬上大聲招呼今西一起來收聽這個好消息—不僅因為湯川是首位日本人獲得諾獎,而且因為湯川的父親,小川琢治是京都帝大地理學部的教授,小川家的另外兩個兒子,貝塚茂樹、小川環樹都是京都帝大生、漢學家,因此這個消息使得信德和今西高興得就像自己獲獎。

經今西介紹,自1950年夏,信德成為北京大學東語系日語教師。


左:60年代北京大學陳信德教授/右:60年代陳信德教授與平林美鶴夫人

1950年國慶日前夕,今西買來秋天的肥螃蟹,邀請山口隆一、信德一家一起品嘗。據今西介紹,山口也是京都帝大文學部出身。

異鄉異客的帝大三子,「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

由於今西家兩個孩子小,書又太多,於是小宴設在信德家,今西夫人親自下廚。

飯後,大家一邊吃著宣化葡萄,一邊聽山口饒有風趣地聊天。

院子裡有人高喊「山口」,山口應聲而起,跟著出去,就這樣,山口從飯桌上一去無回。

幾天後,北京各大報紙都報導了一起七人「試圖暗殺中國領導人」的「美國間諜案」,山口與義大利神父李安東被定為主謀。1951年8月,兩人被執行槍決。

實際上,這不同背景、不同國籍的七人,都不是美國人。只是都與一位名叫包瑞德(David Dean Barrett)的美國人有過聯繫。此事件不可忽視的是,「新中國」成立後鎮壓反革命與清掃帝國主義在華勢力的背景。

由於認識山口,1951年,今西也被捕,於1954年被釋放,1955年被遣送回日本。

比丈夫先行一步回國的今西夫人要求帶走丈夫一生收集的書籍、文獻、手稿,但是沒有得到中國政府批准。今西夫人託付給信德保管。

信德也受到山口的牽連,在1951年至1956年的各類政治運動中,飽受調查,坐冷板凳。但信德沒有推辭,北大審批也是同意的。

信德沒有辜負今西家的信賴,以後通過中國紅十字會完璧歸趙,沒有損失一頁手稿,一本書,使得今西感激不盡,為今西以後的研究打下了史料基礎。今西後來任天理大學的教授,其卓越的著述使得他成為滿蒙史研究的大家。

但這也成了信德後來的罪狀—「偷偷給日本特務郵寄微型膠捲」。

1956年,信德的「政治問題」終於有了明確的結論,「政府完全信任你。請你安心為國家努力工作」。一塊大大懸疑石終於落地。

1957年,信德出任北京大學日語教研室主任,能夠出席各種會議,也能參加日本代表團訪華的接待了。

這年信德52歲。


陳信德(左)、中野重治(右)在北京大學課堂。中野講授《萬葉集》,陳信德現場翻譯。中野「沒想到,中國的大學裡有這麼高水準的日語老師」。

信德惜時如命,為了奪回被耽誤的時間,除了極為繁忙的授課之外,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四點起床,伏案寫作日語教材。他認為中國離日本近,,在科學技術方面,中國應該學習日本,所以他在編輯科技日語書籍上尤其用心用力。

無疑,妻子美鶴成為他最得力的助手。

北京商務印書館先後出版《現代日語實用語法》(1958年-1959年上下冊),《科技日語自修讀本》(1960年),文革前又出版該書的增訂新編本,非常人氣。此外,信德打算編輯完六冊北大日語學科教科書,但僅出了三冊就被文革中斷。


陳信德先生編輯的日文學習教材。

信德在教學與寫作之餘,最大的樂趣就是彈鋼琴。停電的夜晚,他家流淌著帕德雷夫斯基、莫紮特的音樂與讚美歌。伏案累了的時候,起身欣賞院子裡夫婦親手栽培的花朵,並以《紅樓夢》的人物給花朵命名。

文革前的幾年,信德精神煥發,不知疲倦地工作,每一堂課都認真準備。並通過大學時代的恩師從日本購買各種語法書,口袋裡裝滿筆記的紙片,一有問題就向日本的老師們請教。他忙於給全國各地的讀者回信,家裡也成為接待站,來請教和討論語法問題的人來來往往,好不熱鬧,直到1960年信德終於病倒住院。


1965年,陳信德一家

批鬥會場直接被捕—死於山西看守所

文化大革命的的暴風驟雨襲來。

學校有人貼出批判信德的大字報,什麼「抗戰時期協助日帝搞反共宣傳,跟很多日本人有關係,尤其是解放後跟國際間諜山口有瓜葛,直到最近還跟文化特務今西保持通信關係」、什麼「只搞自己的專著,不去上課」…。

在中國,一旦被貼上「日帝、美帝走狗」的標籤,那麼,革命群眾的鐵錘一定會把它砸得稀巴爛。

1966年8月開始,紅衛兵數度衝進信德家「抄家」。花瓶、鋼琴統統成了「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證據,「革命小將」看到墻壁上沒有掛偉大領袖毛澤東的肖像,反而掛著貝多芬以及風景油畫,越發怒髮衝冠;更為不能容忍的是抄出了美鶴箱子底下的日本雜物,包括「日帝的軍服」。

所謂「軍服」,是戰爭時期美鶴因同胞「鄰組」送來賣的「國民服」。主婦美鶴哪裡懂中國政治的險惡,只是勤儉持家,捨不得扔掉家裡的一針一物。

美鶴勇敢地站出來告訴紅衛兵,所有責任由自己擔當。戰時台灣人也必須穿這種「國民服」。

但所有的日本雜物被搶去當做反面教材展覽。

美鶴自責自己太單純,政治上一張白紙,而且疑惑不解的是,自己的丈夫在「解放前」的中國生活過二十多年,正因為對新政府抱有期待,才「一生懸命」地工作,為什麼革命的血盆大口卻吞噬自己的人民呢。

然而,更大的災難接踵而來。

氣勢洶洶的紅衛兵團團圍住信德,喝令他交出「反動密碼」。

帶金屬扣的寬皮帶幾掄過來,信德滿臉、滿手臂都是血。

紅衛兵終於如獲至寶,從信德的筆記本中找到了寫有「M、C,G」的「密碼」。

原來這是爭分搶秒工作的信德為了節約時間的速寫號碼:「M 指的是毛澤東,C 指的是周恩來,G 指的是革命,信德試圖辯解,那還得了,『偉大領袖』豈能用省略號來表示,窩藏什麼賊心!」信德遭到更加殘暴的拳打腳踢,被打得鼻青眼腫。

工資停發,家徒四壁,所有的存款與值錢的東西被一劫而光,一家人生活陷入困境。

1967年,精神上備受創傷的信德十二指腸潰瘍復發,但是仍被「專案組」隔離。

所謂「專案組」由東語系的師生組成,其中一位文質彬彬的青年教師是信德關愛有加的得意弟子,信德以為此人最理解自己出生在日治下的台灣、在日本留學過的特殊生活經歷。但此時「把黨比作親爹娘」的此人變臉,為了往上爬,兇相畢露,將平日裡信德的話,上綱上線。

信德不僅歷史上是「美日特務」,而且與日本老師通信請教學術問題,都成為「現行反革命」證據。甚至就連同與妻子的日語對話都被訓斥。

成長於基督家庭的信德記住《聖經》的話:「你們的『話』,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如果再多說,就是出於那惡者」。(太5:37)

絕不口出謊言和低頭認罪是信德堅持的原則。

這樣,信德招致的迫害可想而知。從1968年6月開始,信德被隔離監禁長達九個多月。期間兩次不堪折磨不得不住院。

1969年3月,實在太虛弱的信德得到回家休養的批准。

1969年8月8日,信德像往常一樣推著腳踏車去學校,女兒和妻子像往常一樣跟他道別。這一別,人世間卻不再相見。

在北大東操場召開的批鬥大會上,突然宣佈嚴懲「裡通外國的日美特務,歷史反革命、現行反革命的陳信德」,緊接著在一片震耳欲聾的口號聲中,信德被當場揪出來,直接被公安帶走。

開始美鶴和女兒以為信德關押在半步橋第一監獄,探監不讓見人,直到1970年12月20日,突然一位黑衣人來家裡告訴美鶴「陳信德今天早上死了」。地點在遠離北京六百多公裏外的山西省陽城縣。

美鶴如雷轟頂,悲痛欲絕。一年多不見人影,原來丈夫根本沒有關押在北京。

平林美鶴—凜然堅毅的日本妻子

女校畢業生美鶴,自1937年與信德結為終身伴侶的那天起,就決定無論他是健康或是疾病,富有或是貧窮,天涯海角,生死與共。

美鶴絕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是「日美特務」,當「專案組」的幹部告訴她信德頑固不服罪,要她坦白丈夫的「罪行」時,美鶴回答 :

「我丈夫不是特務。如果有這樣的行為,我不可能不知道」。

「特務是不會把自己幹的事告訴家裡人的。你當然不知道」。

「那麼,請你告訴我,我丈夫究竟幹了什麼?」

「你真的不知道就算了,如果知道的話,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許漏掉」。

信德被抓走之後,美鶴成了「反動家屬」,大大小小批判會、學習會上成了人們批鬥的活靶子。

孤苦母女四面被困。

美鶴如果不是一場疾病,差一點被下放到江西省的鄱陽湖農場勞動。最終,美鶴從北大的家屬院子裡被趕了出來。

1971年10月,北大向「人民群眾」發佈「林彪叛國出逃事件」,但是美鶴收到通知「你不能參加」,因為美鶴的額頭有日本人原罪加「反動家屬」的雙重紅字烙印。

1972年尼克松訪華之後,中日互拋媚眼。

美鶴開始了一次又一次地上訴。從接到信德死亡通知的那天起,美鶴早就暗自下決心,一定要為信德討回公道。

用中文寫狀子,對美鶴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心人」忠告她,人死不能復生,寫也沒用,還可能給女兒的前途造成不良影響。

美鶴將寫好的申訴信當面交給女兒看,並囑咐女兒,如果媽媽以「不服文革決定」而被定罪,你就一口咬定什麼都不知道,都是媽媽一個人的責任。

美鶴這次不跟任何「好心人」商量,在異國他鄉,一位日本女性,義無反顧地走上了茫茫無望的申訴之路。

中日建交之後,形勢有所好轉。
1974年11月,北大東語系通知美鶴,「陳信德的問題,屬於人民內部矛盾,但他還是犯了其它錯誤,絕不是什麼都沒有」。

表面上看宣告無罪,實際上還是拖了一個冷冰冰的尾巴。

1978年4月,北大正式宣佈「陳信德同志平反」,「所謂裡通外國的美日特務和現行反革命分子均屬於誣陷之詞,應予推倒」。

誰,誣陷的?

為什麼丈夫精心培育多年的學生會翻臉不認人,充當迫害的急先鋒?

為什麼這些人如今又人模人樣地有權宣佈為人「平反」?

美鶴沒拿正眼看「台上的戲」,那唱紅臉,又唱白臉的,終究是不要臉的。

其實,暴政下的「道德上的病人」除了本能的恐懼之外,自願充當劊子手,很大的成分是出於自身利益的考量。這也不是中共治下獨有的特徵,乃是幾千年你死我活的殘酷歷史造成的深入骨髓的「慣習」-趨利避害。但中國式特有的變臉政治漂白了這種共謀的關係,他們成了贏家通吃者。

回到日本後的美鶴一邊工作,一邊為信德尋找墓地。每天都仔細看報紙,不放過夾在報紙中的任何一個墓地廣告,只想為信德尋找一小塊熟悉的土地,安歸天家。

1996年3月,信德的女兒終於找到信德生前被關押的看守所,她特意買了一套新衣服,將父親的遺骨火化後,捧著骨灰,寸步不離身地帶回日本。

此時信德已經走了整整26年。。

如今,信德的骨灰部分安息在台灣淡水陳家的墓地,部分安息在風光明媚的京都比睿山的山麓,眼前是波光粼粼的琵琶湖,信德青少年時代度過的地方。

據王友琴研究,在北大六十三名文革受難者,信德是唯一回歸墓園的人。

美鶴「絕沒有忘記自己親眼所見,親身體驗的中國人受難史」,以1989年六四天安門流血事件為契機,決定出版自己珍藏的《手記》,因為「中國知識人受難史並沒有結束」,並希冀讀者「請讀者不僅當做信德個人的受難史來讀,從中可見中國知識人受難的一個側面」。

本書附有兩篇《解說》:一篇是信德的學弟,京都大學名譽教授田中謙二記錄大學時代「好男子」信德,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田中1979年接到吉川幸次郎的電話,方知信德已不在人世。

另外一篇是中國研究者竹內實的《關於文革》,對不熟悉文革歷史背景的日本讀者啟蒙。「關於文革的實相,(受害人)慢慢地開始講述。但是還遠遠不夠。讓我們實事求是地了解真相。為此,首先必須實事求是地講述真相。這是對受難者的安慰,也是思考何為『文革』問題的一個入口吧」 。

2004年,90歲的美鶴仿佛聽到信德在天國的輕聲召喚,靜靜地回到一生相濡以沫的愛人的身邊,從此再也不分離。


《北京の嵐に生きる》 平林美鶴著 悠思社出版,1991

(八)信德--「東方的猶太人」

出生於日治下的台灣,在日本讀完中學和大學的信德,娶的是日本妻子,跟日本人相知相交,戰爭期間曾在日本的公司工作過,教過美國人的日語,在日本,曾被人稱作「賣國賊」;在中國,他被當做「對日協力者」、「美日特務」而受迫害致死。

他既不是百分之百的「日本人」,又不是百分之百的「中國人」。

誰能理解這位「不倫不類、不尷不尬」的正直學者,誰能理解被大歷史裹挾的帝國邊緣的個人百般無奈的人生呢?

但信德還是與日本人的交往,感覺自然而親近。1960年,信德住院時,參加訪華代表團的倉石特意離團去看望病中的他。

而與中國人的交往,好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五味陳雜。

喜歡下圍棋的信德,自然愛結交圍棋愛好者,對於信德來說,輸贏不過是結果,過程才奧妙無窮,充滿探索的樂趣。就像音樂,流淌的過程,就是美的共鳴與享受。 但是一來二去之後,信德不再出門。美鶴問及,信德答,跟中國人下圍棋,默不作聲,棋中無趣,跟日本人下圍棋,海闊天空,棋中有樂,妙趣無窮。

「他似乎與什麼格格不入。這是他的不幸。他跟中國人親不起來,中國人也跟他親不起來。那麼,他是哪國人呢?他的人生,究竟錯位在哪個盤結呢」,美鶴常常思忖。

「我是東洋的猶太人」。

美鶴想起信德曾自問自答。

(本文感謝陳信德先生的後人允許使用寫真。)

作者:劉燕子 中日雙語寫作者,翻譯者,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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