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是多么 多么寂寞”

ELLEMEN

■《功夫》里的斧头帮

周星驰《功夫》里的斧头帮，是一群一言不合就尬舞的混混，开赌场、设舞厅、收保护费，无聊了就爱欺负穷人。C位大佬抽大烟、玩女人，遇到真正高手时，自动抖成筛子。

而真正的斧头帮，在其鼎盛时期，成员数目达十万之众，连绝大多数黄包车夫，都是斧头帮外围成员。著名的帮派大佬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遇到斧头帮帮主王亚樵，采取的对策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赔笑。

是的，你没看错。斧头帮不但存在过，作为民国时期第一大帮，曾经震慑过整个上海滩。

—

斧头帮的朋友圈

作为民国第一黑帮，斧头帮的帮众们却绝非一届莽夫。帮主王亚樵的得力干将华克之，毕业于金陵大学，是块主编材料。左膀右臂郑抱真，做过冯玉祥军中副官。另一干将于立奎，是师长、军长、团长一路过来的。能把这些人物聚集麾下，可见帮主王亚樵能量之强大。对了，王亚樵的亲弟弟王述樵，是法学博士，沈钧儒高足，上海公开挂牌律师。

ELLEMEN

■不像杀手像富商的华克之

帮众至此，斧头帮帮主王亚樵确实也当得上一声枭雄名号。

先来看看王亚樵的朋友圈。1916年，仅27岁的王亚樵，就经朋友引荐，见到了孙中山先生。孙先生跟他分析国内政治局势，探索中国未来走向。当时斧头帮成立没多久，可以说是刚刚出山就遇大神指引，一下子就把目标定到了奉行三民主义的高度上。

ELLEMEN

■民国第一杀手王亚樵很是一表人才

1924年，王亚樵与后来无人不知的国民党高官戴笠、胡宗南及名声不那么响亮的胡抱一结为异姓兄弟。王亚樵为大哥，胡抱一老二，胡宗南老三，戴笠为老四。当时的戴老四，名字里还带点土，被人唤作戴春风。不远千里来投奔王亚樵，是王的乖乖小弟。

ELLEMEN

■谁想到乖弟弟戴笠之后变成了这样呢？

李济深曾送给王亚樵一副对联，“世无陈涉焉辞责，客有要离愿共游”，表示愿意与他同生共死。

蒋介石想成立南京国民政府，请内定的政府委员柏文蔚向王亚樵说情，求他任个司令，王亚樵当然不同意。后来，孙中山儿子孙科给他写信，问可否作为工人代表，参加南京国民政府的奠都典礼。王亚樵一想，倒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号召更多人抗日。

在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大会上，王亚樵的发言堪称经典。一般升官、发财、建房子，大家都该说几句吉利话，王亚樵倒好，来个我偏不：

ELLEMEN

王和蒋的心结，可见一斑。

—

白手起家的真大佬

可能有人会想，黑帮大佬做到这个份上，王亚樵大约有个比张学良还了不起几个数量级的爹吧？还真不是。

ELLEMEN

■电视剧中的青年王亚樵更接近于书生形象

王亚樵生在村里，他爷爷大字不识一个，他爹也只念了三年书，后来学了点行医的本事，一边种田，一边给人开个药方子。这样出身的娃，拿到的人生剧本，该是放羊娶妻生子吧？可王亚樵呢，一路村民眼中“别人家的娃”，读书好得不得了。十六岁时县试高中，成了生员。府试虽然落第，但考官觉得这小帅哥文笔太好了，还特地设宴款待他。他的《念奴娇·西江烟雨》，竟有点岳飞《满江红》的气势：

西江烟雨哭陆沉，魑魅魍魉狐兔，北土沦亡黄流注。中原烽火弥路，悲恨相继，万里烟尘，江山知何处。堂堂中华，难忍东倭猖寇，醉生梦死内战，媚倭求存，何言对国人！闽海羊城兴义师，苍苍太无情，天涯海角，足迹无门，千载留泪痕。鸥蒙山重，北顾延河非孤云。

文能令人肃然起敬，武更让众生分分钟献上膝盖。斧头帮帮主王亚樵，可是民国神枪手，百步穿杨什么的，都是基本功。据说跟着武师练枪法时，武师把野兔子放入一严实的菜园中，让王亚樵追击。开始时，很难打中，到了最后，只要有兔子影，王亚樵就能射杀。这速度，比杨过捉麻雀还快。

让自己优秀起来，虽然很难，但只需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就行。可让一整个团队优秀起来，对leader的要求可就不是一般的高了。王亚樵偏偏是那种能化泥为云，点石成金的leader。

从历史上来看，遇到有生命危险的行动，他麾下的斧头帮成员绝对不会集体后退一步，或喊声：“哎呀大哥，我手抽筋了！”相反，兄弟们争先恐后：大哥，我无家室无牵挂不让我上还能有谁？大哥，这波操作我6！大哥，你不让我去，我就哭死在你脚下。

就连曾为王亚樵做过司机的胡阿毛，也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事情。1932年2月26日，也就是“一·二八”事件发生没多久后，胡阿毛被日军拦住，要求他把一辆卡车开到日军阵地。胡阿毛发现，这辆车里竟满载军火，他立即用暗号的形式，向王亚樵传达信息。但时间太紧，胡阿毛估计等王亚樵行动时，军火早就到日军营地了。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进入车内，直接将车开入了黄浦江。

—

确实用斧头，

也确实是黑帮

黑帮还是别惹的好！这条定律，适用于杜月笙、黄金荣的帮派，更适用于《功夫》里的鳄鱼帮与斧头帮，可在真实的民国斧头帮面前，只会即刻失效。能上斧头帮黑名单的，是总统、最高司令员、部长级别的，有时候砍个淞沪警察厅厅长徐国梁，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才做的事。

当时，操纵总统贿选的曹锟，命令徐抓捕反对自己贿选的王亚樵，这还不止，徐国梁是齐燮元的亲信，齐燮元是江苏督军李纯的亲信，而李纯杀害了王亚樵十分敬重的好友韩恢。新仇加旧恨，不砍你才怪。

ELLEMEN

■贿选总统曹锟

此外，你不惹斧头帮，却欺负它要保护的土地与百姓，斧头帮照样闹得你鸡犬不宁。就比如当时的日本侵略者啊，没想过要动斧头帮小弟的半截汗毛，却被王亚樵整的浑身打颤，只好乖乖给王送去一面“支那魔鬼”的锦旗。下面，就是几位进入了黑名单的名字：

蒋介石

王亚樵第一个看不惯的，就是蒋介石。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王亚樵看到蒋介石违背孙中山先生“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政策，实施独裁专制，对日本侵略行为采取“不抵抗政策”，便坚决反蒋。他对华克之说，“只要是革命的、反蒋记国民党的，用得着我的，万死不辞”，日本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还想着“攘外必先安内”，国破山河碎了，心里最惦记的，居然还是自己的总统大帽子。看得是真急，就决定干掉蒋介石。

ELLEMEN

■蒋介石、戴笠

从1931年6月至1935年11月，先后刺杀过蒋介石五次。最惊险的，算是第一次庐山刺蒋。得知蒋介石在庐山后，王亚樵与部下商议如何将帮派兄弟与武器，送入庐山太乙峰。因关卡层层，搜查严格，最终商议的结果是，把枪支弹药拆卸成块，放入金华火腿肠内，由王亚樵的太太与另一女士，假扮成贵妇带进去。而帮派兄弟装成一般游客，晃悠悠地过去即可。

1931年6月14日上午，天赐了良机。坐在太乙峰脚古树下的杀手陈成，看到蒋介石坐着滑竿，从崎岖不平的山路而下。因路太窄，保镖们没法簇拥蒋介石，只能一个个散开成蛇形而走，蒋介石的身体不断地露出来。陈成提高了警惕，想等蒋靠近一些便开枪。哪知这时候有四五个便衣，朝着他的方向走来。陈成以为自己暴露了，便急忙跳出来开枪，未中，却被便衣们乱枪打死。

汪精卫

另一位被斧头帮惦记着的掌权者是汪精卫。不过他身中三枪差点毙命的那次，却是替蒋介石遭了罪。因前面四次刺蒋，均以失败告终，所以第五次时，斧头帮的弟兄们不敢再贸然行动，而是选择精密筹谋——以新闻记者的身份接近蒋，并伺机行动。

ELLEMEN

■汪精卫

为了实现计划，王亚樵的部下华克之、孙凤鸣、张维等人，竟真的玩起了媒体，创办了晨光通讯社。自办媒体风生水起到了什么地步？国民党各重要政府机关会给他们发进出证件，能跟路透社、电通社等互通消息，而这几个写稿的年轻人，更是被视为前途不可限量。

于是乎，他们轻松拿到了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的入场证，目标是蒋介石。全会开幕式结束后，百余名中央委员到中央政治会议厅门前合影。汪精卫、阎锡山、张学良、张静江等都在，唯独不见蒋介石。

这些委员们左等右等，等不来蒋介石，汪精卫便亲自跑去催了。蒋介石表示秩序有点乱，不放心过去。汪精卫此刻实诚了：“各中委已列队等候先生，如果我再不去参加，将不能收场，我一定要去。”蒋介石一听，你这么坚持，肯定有什么鬼，我更不能去了。汪精卫只好独自返回。

承担暗杀任务的孙凤鸣，见合影结束了，蒋介石还没现身，便临时决定先将目标转移为汪精卫。就在委员们转身登楼，打算参加预备会议时，孙凤鸣大步跨出，从西服内掏出手枪，对着汪精卫连开三枪，汪应声而倒。蒋介石闻讯赶来，汪精卫妻子陈璧君质问他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蒋介石顺利背锅，无从争辩，他跟汪精卫有多不和，全天下都知道。

ELLEMEN

■王亚樵与义士团合影，前排中间为王亚樵

孙凤鸣当场中枪，因蒋介石等需要口供，硬是在临死前，被注射了一百多次强心针。根据当时的记录档案，有这样的对话：

ELLEMEN

当然，没有人会相信与斧头帮无关，很快，戴笠就发起了清扫斧头帮的行动。对，这个戴笠，就是那个曾经巴巴跟着王亚樵的乖弟弟戴春风。

宋子文

斧头帮也锁定过宋子文，这自然也是冲着蒋介石的南京国民政府去的。因宋子文主管经济，在王亚樵等人看来，如若去掉宋子文，等于断掉蒋介石的经济脉搏。

行动策划非常周密，算准了宋子文从南京到上海的火车车次与时间。只因宋子文与其秘书唐腴胪穿着打扮非常相似，二人均是一身白哗叽西服，戴着白色拿破仑式帽子，枪手在现场认错了人，误杀了唐腴胪。

此处有个花边新闻。这个唐腴胪，是宋子文的学弟，二人同是哈佛大学高材生。他有个妹妹名唐瑛，是民国著名交际名媛，这在文章《民国交际花列传》中专门讲到过。宋子文原本对唐瑛一见钟情，展开了热烈追求，可因唐腴胪的无辜替死，唐家父母勃然大怒，表示再也不跟政治有任何往来。宋子文只能满心愧疚悄然退出。

ELLEMEN

■金融大亨宋子文

刺杀宋子文事件，震动了整个上海滩。根据蒋介石与宋子文的分析，最有可能动手的人，是杜月笙。一是宋子文刚刚与他产生过经济纠纷，二是挨枪子的不是他宋子文，而是籍籍无名的唐腴胪。杜月笙是有胆子，可胆子再大，也不敢杀宋子文。那枪杀唐腴胪，给宋子文个教训，并不是没有可能了？推理很合逻辑，杜月笙完美背锅。

侵华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

蒋介石对王亚樵，本是气极恨极，每天巴不得一睁眼，就能在餐桌上看到王亚樵的头颅。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对王亚樵的仰慕之心，竟能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1932年，与国民党签订《淞沪停战协定》后，得了巨大便宜的日本人得意忘形，决定在中国的土地上庆祝他们天皇的生日——天长节。王亚樵怒不可遏，正巧京沪卫戍总司令、十九陆军最高长官陈铭枢也怒气冲冲跑来找他。后来，王亚樵决定干脆炸掉侵华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及其他侵略大头目。

ELLEMEN

■白川义则

天长节是不允许中国人参加的，但朝鲜人可以进去。王亚樵便找到了从事反日活动的朝鲜爱国志士。他们特制了水瓶与饭盒，将炸弹放入其中，由打扮成翩翩公子的，年仅24岁的尹奉吉带入场中。事情顺利的不像话，尹奉吉把水瓶放在讲台前，就顺势坐在第一排。日军庆祝之时，尹奉吉走到主席台前假装倒开水，扭开了水瓶里的定时炸弹，就迅速离开会场了。

很快，一声巨响轰天炸地，白川义则被炸飞，日本驻华大使重光葵被炸掉了一条腿，日本第九师团长植田谦吉也被炸断了一条腿。现场哭爹喊娘乱作一团。

蒋介石没料到有人会有这等的智勇，当他得知又是王亚樵时，暂时放下先前仇怨，三请王出山。先是派胡抱一送去四万大洋，可王亚樵收下钱之后，便无下文了。蒋只好又说王亚樵可跟胡宗南合组安徽省政府，王表示没有兴趣。蒋猜测可能是王亚樵不甘居胡宗南、戴笠之下，便请王亚樵执掌一个师的军队，哪知王亚樵怒扇说情者耳光。

除了刺杀，在王亚樵领导下的斧头帮志向更是着实高大上，可比肩《琅琊榜》中的江左盟。斧头帮事实上成为了爱国志士的聚集地：又是反抗腐败无能的清政府，又是抵御日本侵略者，又是惩罚那些卖国求荣的国民党高官、以及违背孙中山三民主义的蒋介石。可以说，作为黑帮，斧头帮为中华民族的前途操碎了心，在这个层面上，称斧头帮为民国第一黑帮，似乎也并不为过。

志向如此远大，谋生手段当然也不能落于下三流。斧头帮不靠毒品、妓院、赌场等赚钱，也不跟其它帮派的混混们打打杀杀。这等品味的事，还是留给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吧！斧头帮兴办的是铁器厂，想来场实业救国。创办“公平通讯社”，宣扬打倒强权的理论。成立“劳工公会”，保障穷苦劳工的利益。还聘请大律师李次山为其劳工公会法律顾问，运用法律而非武力保障自己。

但历史的脚步永远是残酷的。王亚樵反蒋，作为蒋介石佩剑的戴笠，只得硬着头皮苦斗王亚樵。八年斗王期间，戴笠什么招数都用了，无缝追踪、全城缉拿、跨海追捕、美人计……一一败落。1936年，戴笠再也不想憋着了，精心谋划了“回锅美人计”：

王亚樵有个如夫人，叫俞婉君。因蒋介石通缉，王亚樵远遁广西、香港等地，没办法带着这位夫人，就给她送去五千元钱，让她暂住在她沙尖咀姨妈那里。做过王亚樵小弟的戴笠，知道王亚樵重情，若用别的美女诱惑，恐怕又要失败，但如果买通或蛊惑俞婉君，那王亚樵可能会上钩。于是，他竟派了一位小白脸去勾引俞婉君。勾上之后，对俞婉君说，戴笠非常想念王亚樵，想请他回去做官，这个俞婉君，竟相信了，便用此前约定的暗号联系王亚樵，在王亚樵单人赴约时，被潜藏在屋子里的七八名特务暗杀。

这活生生，阿紫相帮全冠清，害死乔峰的画面啊！唉，全冠清哪能路过乔峰的世界，戴春风又怎能读懂王亚樵的人生剧本？而斧头帮，也因王亚樵之死，很快走向寂灭，一代传奇就此落幕。

撰文：刀一

封面插图：nia

图片设计：白

编辑：小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