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香奕

编辑|毛翊君

“我知道之后没感觉我妈可怜”

陈卓，男，25岁，江苏扬州

打我记事起，我妈就很不正常。她无法交流，没有思维能力，我问她在哪，她说你是谁。她会跑到垃圾站把垃圾捡回家，自己住的房间里全是垃圾。

她老是朝地上吐口水，我上幼儿园时也学着这样。那会儿我经常找一个女同学玩，她有次来我家看到我妈妈双手一抱，目光无神，和正常人不同，再也不找我，当时很伤心。

后来我就变得很自卑，不跟小朋友们玩。我发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妈妈这个样子，爸爸又基本见不到人。我感觉太难受了，一直没把她当妈妈，想打她，还问她你是不是装的？

我小时候在江苏待到7岁——2004年，我爸把我们带到四川外婆家，我爸就跑了，过年也不回来。我现在觉得，他当时可能是不想照顾我们。我在外婆家待了四年半，玩得很开心，外公外婆很疼我。

2008年四川地震之后，我和我妈一起回江苏爸爸家，那时11岁了，我爸还在外面。2010年爷爷通过我姑父才找到我爸。又过了两年，我妈异常的情况比较严重，被我爸赶回四川，我留在江苏读书。当时我有点失落，但是又觉得蛮开心，如果她一直在家的话，我担心别人知道她的情况。之后有专门关注精神病群体的人找到了外婆，把我妈送到四川一家精神病医院，大概400块钱一个月。

从小学开始，就没人给我开过家长会，老师问家里的情况，我就说他们出去打工。每次考试我考得还可以，家人老夸我很聪明。我不想让别人认为我成绩不好，而且上学可能让我获得更好的前程，也能获得满足感。



资料图。图源东方IC

我也有玩得比较好的朋友，但不会告诉他们我家的事，也不敢把他们带到家里来玩。有几个发小知道一些我家的情况，他们就住在我家旁边，从不会提去我家玩。后来我妈妈回四川，我才让他们来玩。

那会儿我喜欢去别人家玩游戏，玩到晚上再回家，我特别想有一台电脑，能上网和网友聊天。网上那些人是我随便在QQ搜索加的，互相倾诉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网络上什么东西都可以排解。

这些事不会跟现实的朋友说。有次我到堂姐家吃饭，她当着很多人面说我妈妈脑子有问题，别人对我投来异样的眼光，当时就觉得很难受。

我觉得选错了高中，为了省学费，去了离家近的高中。那里班主任跟我爷爷认识，对我家庭情况了如指掌。我应该去另一个高中，直接说我家里人全死掉了什么的。

那是我最痛苦的三年，可能由于学习压力、家庭原因，我感觉自己行为、思维习惯好像有问题，老师当着同学的面说，你好像跟别人不一样，严重打击我学习信心。

我基本上不和班上同学交流，但是我喜欢跟隔壁班的玩，因为人家不了解我，而且我喜欢找跟我情况差不多的，比如也是单亲、父母离异，但学习成绩还可以的。我乐观起来挺乐观的，悲观起来挺悲观的，莫名其妙思考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我就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很奇怪，不应该出生在这种家庭。高考完我就去问了爷爷，他说我爸快30岁也没老婆，他就向我大妈借了5000块钱，找了个本地媒婆，去四川找人。当时在车上，正好看到我妈在大街上乱晃，就说带她去玩，骗上车后让她跟我爸简单交流了几句，我妈就被带回我家。

爷爷还告诉我，之前遇到的第一个女人长得很不好看，有点黑，就放弃了。看到我妈长得还挺白，觉得还可以。后来爷爷很后悔，第一个人虽然黑，但至少精神正常。

我外公以前是大学教授，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他女儿会变成这样，我妈小时候怎么样，后来问了家里人都不清楚，只有一个跟我妈妈玩过的四川阿姨说过，她以前成绩挺好的，挺正常的。我舅舅说，可能是外公比较严格，她被刺激到了。

爷爷奶奶说，我妈最开始想回家，哭闹过，后来就习惯了。我妈刚来的时候，村里人觉得我爷爷奶奶可能会被抓，毕竟是违法的事，后来看着我家也没事，就不管了，没必要把关系搞僵。

我97年出生，没过几年有警察来查，把我妈带回四川，后来我外婆又把我妈带过来了，跟这边简单交流了一会，玩了几天走掉了。我外婆说他们刚开始是挺恨的，想要告我爷爷奶奶，后来没告，毕竟自己也有个外孙。

我知道之后没感觉我妈可怜，我觉得自己很倒霉。我们当地被拐卖来的女人挺多的，但是像她这样精神不正常的还是比较少。别人家拐卖来的能上班，或者那些被拐卖家里生的孩子，我觉得他们很正常。为什么倒霉的是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拐卖就没有我，也挺好。

去年看到刘学洲、孙海洋的事情，我知道可以追责，就在网上查，但20年的追诉期已经过了。可能就是一时之气，其实我根本没有勇气去起诉那个媒婆。如果告的话会被周围人耻笑，对我影响很大，而且爷爷对我挺好的，我不愿意做这样的事。

拐卖是我妈和我悲剧的开始。我感觉她纯粹是一个生育工具，我也纯粹是为了传宗接代产生的。对于我妈来说，还是一个改善，我长大还给她养老。一个女的精神不正常，不结婚、不生小孩就更惨，亲戚、朋友也会说她。我出生直接是地狱模式。

高中之后我就想远离家，去一个陌生的环境重新开始。大专之后，我状态开始好转了。我还是挺喜欢认识朋友的，防止自己进一步抑郁。人家都认为我爷爷培养得好，其实我感觉都是我自己。

现在我工作了，在同事眼里是一个比较孤僻的形象。其实我并不孤僻，只是接近他们会带来心理上的负担，他们知道我家庭条件不好，我觉得他们瞧不起我，就主动远离。我还怕人背叛，不敢找对象，不知道怎么跟女性相处。周围很少有我这种人，有时候想起来就感觉像做梦一样。

奶奶叫我不要跟我妈那边联系，我还是会打点钱给外婆，叫她买点肉给我妈妈吃，我还是觉得妈妈挺可怜的。

我和我妈也有过好的时候。她带我去上幼儿园那会儿，我看到一个玩具，叫她给我买，她也给我买。上小学阶段，她每次出去洗澡，都会从街上带几包零食给我吃，我感觉很开心、很感动。爷爷打我，她老是护，潜意识里面存在着一种母爱。

有次我回四川，去医院看我妈，感觉挺难受，还哭了，离开她一段时间之后就觉得淡漠了，我甚至都不想让她缠着我，因为我没太多钱，也没有太大的能力去照顾她。

“代表家里给妈妈道歉，但不会走进彼此生活了”

周凯，男，29岁，广东陆丰

小时候只知道我妈生下我就走了，周围人会说世界上哪有做父母的不要自己的孩子，觉得这种人没良心、很狠心。伯母一直跟我说，我妈不要我的时候她们还去拦她，但她还是走了。听多了会很恨我妈。

以前村里没人说什么拐卖，高中有了一定的逻辑能力，会觉得我妈来历不明。到了大学，我看了一些关于拐卖的电视剧、电影，觉得越来越不对劲。每次聊起我妈的话题，我爸都不太想回答，就说她跑了。他们从来不说她为什么跑了，她是怎么来的，只知道是外省的。

我从小跟我爸生活在一起。他是那种很老实的农民，很少说话，对我比较严格。我能够体会到他对我的情感，但是小孩是很敏感的。看到别的小孩子摔了一跤，母亲就冲出去，但我摔跤我爸只会骂我，会觉得是不是有一个母亲会不一样？

以前我爸出去打工，做水泥工之类，早出晚归。我和他一直比较疏离，自己在家打扫卫生，买菜做饭。他特别喜欢买六合彩，经常输钱，我上初中的时候交学费，几十块钱，他说等几天也没给我，我就把他研究六合彩的资料一把火烧了。



资料图。图源东方IC

我奶奶很关心我，会给我糖果，带我散步，比较护着我。但四五岁的时候她过世了，现在对她的记忆很模糊。后来我就越来越胆小，也不太喜欢跟别人说话，经常自言自语。

刚开始很怕上学，后来我身边的同学、老师知道我妈走了，会特别照顾我，我整个人变阳光了。我对学习的兴趣特别大，思想观念也发生了变化，就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其他无所谓了，即使母亲抛弃我。我感觉她已经是跟我不相关的人。

到大学有了怀疑之后，我也有点顾虑，如果是拐卖，自己怎么去处理，会不会有警察来抓人。上了这么多学，我已经有一个价值观，会觉得这个事情是不对，但是家里又是你的亲人，会特别纠结。

我考的是广东一个985大学，自己选的，家里给不了什么建议。毕业之后在深圳的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直到工作，我对家的依恋也不强，很少回家，过年的时候就找个加班、疫情的理由不回去。每次跟家里人说工作很累，他们只关心你赚了多少钱，什么时候能够回去建个房子或者娶媳妇。那个时候就想到去寻找自己的母亲。

我问了伯母，她才告诉我，90年代很多人去深圳打工，就有人在人才市场假装招聘诱拐女大学生，我妈是学医的，被拐卖到我们那边。当时我父亲36岁没娶到老婆，奶奶着急，就给伯母下了任务，要她帮我爸找个媳妇。伯母花3000块钱把妈买回来了。

我妈起初反抗，一直吵闹，不吃饭。后来家里与她约定如果生下男孩就放她走，那是以为她生了小孩之后，可能就会动了恻隐之心，为了孩子留下。

我妈也妥协了，起初我妈要求孩子随她姓，名字由她取，但是家人不同意。我妈如果要出去走走，家里会派一个人跟着她，走得远了村里的人也会来告诉家人。93年生下我之后，家里不觉得她会走，没太戒备，有一次她出门，只有我年幼的堂姐跟着，发现她走到公路边要坐大巴，堂姐拉不住，就跑回家，我家人还有左邻右舍抱着我去拦她。

我妈说一定要走，我爸觉得已经有了男孩，就让她走了，还给我妈留了二伯母在深圳的住址，说没钱可以暂住。

我知道这些事后有点震惊，但是也不是很意外，因为已经猜出了个大概。而伯母不认为这是拐卖，觉得我妈是花钱买回来的，生了小孩就跑了，很亏。

最开始我是想，只要能够确认母亲还活着，就觉得挺不错，还幻想着能不能见到她，不去打扰她生活，至少见一面。当时我找了派出所，我只知道她是湖南岳阳的，派出所说我提供的信息太少，很难找得到。

我也在网上发过帖求助。其实本来想找媒体，但我觉得不太合适，因为我不太了解我母亲那边的想法。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很不好的回忆，如果她还在世上，或者已经重组家庭，有自己的小孩，我突然出现，可能会打扰到她的生活。

二伯母后来告诉我，我妈离开村里后是去深圳找了她，之后在一家医院找到工作，偶尔会联系她，但后来消息就断了。我找过那家医院，现在已经没有了。后来我慢慢地就变冷静了。

我爸和大伯问过我是不是在找我妈，我告诉他们没有。他们不支持，我也不想和他们争论。我不想直接跟家庭割裂，我能够读大学、现在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这期间家里人也帮过我很多。

现在我都看开了，不再寻找。家里面对不住她，但就我自己而言的话，没有欠我母亲什么，我母亲也不欠我什么。

如果她还在世上，想见我应该能找到。我也会很开心和她见面，非常感谢她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代表家里给她道歉，但不会走进彼此生活了。如果她不想找，我也尊重她的想法。

我很同情我母亲，她离开是对的。一些电视剧、电影鼓励被拐卖的妇女留下来扎根，去哺育那边的小孩，我感觉非常讨厌，会上网打负分，或者写评论去讽刺。拐卖的存在就是一种耻辱。

我不太想找女朋友，感觉不够勇敢，也有一些顾虑，没办法好好爱身边的人。而且我家里一直催成家，会有一种反抗，就说我为什么要结婚。如果后面想去发展一个恋爱关系，我也会坦白地告诉对方，自己的成长历程，家里的情况。

“我担心随我妈，天一亮我就感觉很烦”

林欣，女，28岁，江苏徐州

从小就听村里人讲，我妈妈是从云南拐来的。我们村有很多女人都是从云南、四川被拐卖来的，那个年代好多女孩听说来江苏赚钱更容易，就被骗过来。

我爸小时候骑自行车，被干草枝戳瞎了一只眼睛，可能不是很好找对象。正好我妈那时候出现在村里，奶奶看她挺老实，花2000块钱买来就结婚了。



资料图。图源东方IC

时间久了，他们才发现我妈有问题，没有任何劳动、自主能力，只能做最简单的沟通。她现在会讲徐州话，云南话基本上听不懂，出门一公里都找不到家，全家就把她当小孩看，所有事情都给她安排好。

今年我第一次带我妈回云南，弄清楚了很多事。以前我妈经常念叨想回家，我也想带她去，但是我没钱。上小学的时候，我爸找到了她的家，带她回过一次。我今年收入稍微高一点，才又带她回去。

我舅舅说我妈从小就脑子笨笨的，周围人也知道她的情况，说她学什么都不太行，上学的时候都在睡觉。我妈他们家生了6个，活了4个，我妈是最小的。她不认得同学和小时候玩伴了，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问我舅舅才知道她和我爸结婚时都是19岁。

在这之前，她已经嫁了一个年纪大一些的人，半年后被人骗到江苏这边。舅舅他们以前也找过我妈，没找到。后来我爸主动跟他们联系上，才知道是谁把我妈骗走，都在同一个村。听说骗我妈的那一家人现在还挺有钱的，盖了好多楼。

当时我还想着要不要把那个人告了，我舅舅说还是算了，因为我妈现在过得也挺好的，而且我妈妈好多事情都说不清楚。我舅舅觉得我妈跟我爸在一起，是捡了个便宜，她如果被拐到别人家，或者是嫁当地的一个人家，可能现在过得都很惨。

我妈属于不幸中的万幸。隔壁姐姐家就比较惨，她妈妈有文化，长得也蛮漂亮的，被拐到这边。那个男有暴力倾向，她妈妈已经被打疯了，有一次跑掉，现在也找不到。

我们家人都比较老实，我爷爷奶奶、我爸就算气急了，只说几句气话。我觉得我妈不可怜，属于过得比较幸福的，每天有吃有喝，需要什么发微信语音让我买，家里面水费、电费也不会充。她也没有工作压力，我每个月回去还要给她钱。她烦恼的都是比如说让你带她回云南，我们说疫情不一定能走，好商好量的，她就开始哭、骂人。

我心疼我爸，我爸吃了很多苦。我奶奶说我爸成绩很好，小时候家里穷，我爸上初一就主动辍学去打工了。我爸爱看书，什么东西都靠自学，我小时候会和他聊地理历史，两个人扯天扯地，无话不谈。

我爸和我妈完全不沟通，各干各的。我妈讲一些废话，你看那边房子好大，你看这边车上还有灯。我感觉我爸在完成责任，没有办法把她丢掉或怎么样，就觉得这辈子我们的命就这样了，没办法。

我小时候被开水烫到，医生说可能活不了了，奶奶就帮我把尿，防止伤口感染，之后我就一直跟我奶奶过的。爷爷奶奶对我很好，奶奶相当于是我妈一样，她也没钱，但会尽力给我最好的。

我爸妈住旁边的楼，走路四五分钟就到了，但是我不想跟他们住，不想和我妈待一起。她不会照顾你、教育你，也不愿意干农活。要我妈干活的话，你必须三令五申强调，她才能去做。

第一次来例假，我回家跟我妈讲，我妈也懂。但是我妈用姨妈巾不会撕掉上面的胶，就直接往内裤上面一垫，我就以为是这么放的，每天都要换很多条裤子。上了高中以后，我无意间发现别人把胶给撕掉了才知道。

上学的时候，有段时间我奶奶去外地带我表弟，我就跟我爸妈过了好几年。那会每次回到家里，我妈就给我煮清水面条，都不炒菜，我还要收拾家，有时候也会和她争吵。

因为我妈妈这样，我爸从小就把我当成男孩养，一放假就喊我干农活。小时候也觉得委屈，为什么别人家父母不舍得让小孩干活，我怎么这么苦。后来奶奶回来了，我一到周末或者放寒暑假就直接去奶奶家，不会在家待一天。

我从小很外向，性格比较活泼，爱笑，朋友挺多的。其实我内心非常自卑，小时候我脸上有好多雀斑，随我妈，感觉自己很丑，而且我妈妈狐臭味道很重，夏天别人都没法跟她一起吃饭，我担心随我妈，天一亮我就感觉很烦，看到太阳都很难过。

我上初中时，我爸计划生二胎，我就很烦，感觉他们再生一个孩子肯定是不正常。高中的时候我弟出生了，智商没什么问题，但我弟的性格有点随我妈，特别软弱，特别爱哭。

从小很多事情妈妈不能帮你干，慢慢就独立了，什么事情都自己去做决定，导致我性格比较强势。高中我想学美术，爸特别不支持，我自己就偷偷摸摸学，跟别人借钱去考试，后来考去了武汉的大学，在大学适应得也比较快。

我感觉我小时候心里有点不健康，长大了慢慢想清一些道理，就排解掉了，现在我什么事情都看得很开，每个人命都不一样。长大以后觉得我妈已经这样，除了尽孝或者给钱，没办法跟我妈有别的交集。

找对象的时候会有挫败感。我之前谈的男朋友相对于我来讲，基本上家庭条件都会好很多。我一开始就会跟他们讲我家里的情况，愿意跟我谈就谈。有些人就会犹豫，或者当时没反应，等到谈婚论嫁，真的融入到我家庭的时候，又发现自己不适应。

我倾向于找父母很恩爱，或者说家庭关系很和谐的那种男生，但往往这种人就是被爸妈保护得比较好，不会理解我们家里那些复杂的事情。之前有一个谈了三年的男友，我去他们家很多次，他也来我们家很多次，等到他爸妈都到我们家，他也不主动提结婚的事，我家里人就很生气，我们后来就分开了。

别人的妈妈虽然也是被拐来的，但人家好歹是正常的。我宁愿不被生下来。我小时候甚至一直在想，如果我是另外一个妈妈生的，会不会不一样。

现在看到一些拐卖的新闻，我也会觉得那个人很可怜，但是除了可怜之外，我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可能别人觉得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怎么能够理解，但是我就觉得这种事情太多了。

（为保护隐私，文中人名为化名）